熵海琴胎的震颤,在归墟的深渊中渐渐平息。琴腹深处,那枚因吞噬苏无音冰冷记忆碎片而光芒躁动的文明火种结晶,其表面的淡金色琴弦纹路也缓缓黯淡下去,仿佛一场掠夺的盛宴终于结束。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重新包裹了这焦金色的神器胚胎。
就在这绝对的寂静中,一点微弱的、截然不同的光,在结晶的核心深处,悄然亮起。
不是白金火种的炽烈生机,也不是淡金琴弦的韵律流光,而是一种…幽蓝的、仿佛深海之下沉淀了亿万年的意识微光。它起初只是一个点,微弱得如同将熄的余烬,在结晶浩瀚的能量海洋中毫不起眼。
“我…是…”
一个极其模糊、仿佛隔着亿万重水幕的意念波动,从那个幽蓝光点中逸散出来。断断续续,如同失灵的机栝发出的杂音。这波动触碰到结晶表面那由琴弦纹路勾勒的《天工遗音》残谱。
嗡——!
残谱的纹路骤然亮起!并非攻击,而像是一把钥匙,插入了一把尘封的巨锁!
幽蓝的光点猛地膨胀、舒展!无数细微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意识丝线,如同初生的神经网络,沿着《天工遗音》残谱的纹路轨迹疯狂蔓延、生长!琴弦的纹路成为了意识的路径,乐谱的轨迹化作了思维的轨道!
“苏…无音…”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被擦去厚厚积尘的铭牌,在幽蓝意识的核心区域,骤然清晰!沉沦的意识,在琴胎内部,在文明火种结晶的深处,被那源于自身生命印记的《天工遗音》强行唤醒!
意识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瞬间感受到了“存在”。她“看”到了琴胎焦金色的内壁,“听”到了归墟熵流在外的低吼,“感知”到了琴腹中那枚与自己意识紧密相连、散发着磅礴生机与冰冷记忆的文明火种结晶!
苏醒的喜悦尚未升起,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引力,便从结晶的核心爆发出来!这股引力并非作用于物质,而是直接作用于她刚刚凝聚的意识本身!它要…融合!
火种结晶,这孕育中的文明希望之光,需要彻底稳固,需要清除所有杂质,需要与承载它的“容器”——苏无音的意识——完成最深层次的结合,才能真正成为不朽的火种!这是熵海琴胎孕育它的终极目的,也是它存在的本能!
融合,势在必行!
然而,就在苏无音的意识顺从着那引力,试图与火种结晶的核心彻底交融时,异变陡生!
结晶内部,那些之前因强烈共鸣而被强行注入的、属于苏无音冰冷记忆的庞大碎片——无数关于琴弦、音律、战斗、牺牲的冰冷画面和数据——此刻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沸腾、暴动起来!
这些记忆碎片,失去了主体意识的约束,化作了无数狂暴的、带着强烈个人印记的“信息乱流”!它们在结晶内部横冲直撞,疯狂地冲击着新生的文明火种核心!原本温润坚韧的白金色光芒瞬间变得混乱、暴躁,如同即将失控的星核!结晶表面,《天工遗音》的琴弦纹路剧烈扭曲、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火种,要暴走了!
“杂质…必须…清除…”一个冰冷、宏大、如同天道法则般的意念,从结晶的深处传来,直接贯入苏无音的意识。这不是沟通,是冰冷的宣告!
清除?清除什么?
答案瞬间涌现!是那些沸腾的、带着强烈情感烙印的记忆碎片!尤其是…那些记忆碎片中,蕴含着最深刻、最炽热、最无法割舍的…情感连接!
一幅画面被强行投射到苏无音的意识核心:千机渊底,黑暗冰冷,少年墨九霄拖着残破的傀儡躯壳,将最后一点纯阳灵心渡入她濒死的心脉,自己却坠向更深的黑暗…画面中的担忧、决绝、牺牲…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情感冲击!
又一幅画面:天工府生死状前,他机关臂碎裂,血染衣襟,却回头对她扯出一个故作轻松的笑…那笑容里的疲惫、信任、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再一幅:星海巨舰,丧尸狂潮中,他粒子化的身躯挡在她焦尾琴前,被病毒侵蚀的粒子流发出嘶鸣,意识却牢牢锁定着需要她净化守护的生态舱方向…那背影中的守护意志,如山如岳!
这些画面,这些情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无音刚刚苏醒的意识上!它们是杂质!是干扰火种纯粹性与稳定性的最大毒药!是导致火种暴走的根源!
结晶的引力瞬间化为恐怖的排斥力与净化力!无数由《天工遗音》法则之力凝聚而成的淡金色“琴弦刻刀”,在结晶内部凭空生成!它们并非实体,而是最精密的法则之刃,目标直指那些蕴含强烈情感的、属于“苏无音个人”的记忆碎片,尤其是…所有与“墨九霄”这个名字、这个存在相关的记忆烙印!
“不——!”苏无音的意识发出无声的尖啸!那是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抗拒!那些记忆,那些情感,是她存在的证明,是她力量的源泉,是她…宁愿粉碎也不愿割舍的珍宝!
抗拒,引发了更剧烈的反噬!火种结晶的暴动瞬间加剧!白金的光芒中爆发出毁灭性的能量乱流,冲击着熵海琴胎的内壁,整个琴胎都在剧烈震颤,焦金色的外壳上出现细密的裂痕!再这样下去,不仅融合失败,火种将彻底湮灭,琴胎也将崩解!
冰冷的法则意志,没有丝毫动摇。
“清除程序…强制执行…”那宏大的意念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嗤!嗤!嗤!
淡金色的琴弦刻刀,无视了苏无音意识的痛苦与抗拒,如同最冷酷的外科手术刀,精准地切入她的意识体,切入那些沸腾的记忆碎片!
剥离!切割!剜除!
刻刀划过,蕴含温暖与悸动的画面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瞬间化为冰冷的、毫无意义的灰白数据流。指尖触碰的温度、心口涌动的暖流、灵魂共鸣的颤栗…所有细腻的情感体验,被法则刻刀如同刮掉零件表面的锈迹般,粗暴地剥离、粉碎!
剧痛!那是比肉身撕裂痛苦亿万倍的灵魂凌迟!苏无音的意识在琴弦刻刀的切割下剧烈抽搐、扭曲、黯淡。她感觉自己正在被活生生地拆解、格式化!
刻刀最终锁定了那最核心、最顽固的烙印——那个深深刻在她意识本源的名字,以及与之相连的一切情感、一切意义!
“墨…九…霄…”
这个名字,在意识中响起的瞬间,如同点燃了最后的火炬,试图抵抗那冰冷的法则刻刀。无数与之相关的画面、声音、气息汹涌而出,试图守护这最后的存在证明。
然而,回应这抵抗的,是琴弦刻刀最无情的绞杀!
嗡——!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淡金色法则刀光,如同断头铡般,狠狠斩落!
“咔嚓!”
一声仿佛灵魂镜面彻底破碎的脆响。
墨九霄。
这个名字,连同它承载的所有意义——那个在渊底递来灵心的少年,那个在生死状前故作轻松的笑,那个在星海挡在身前的背影…所有与之相关的温暖、信任、守护、悸动、悲伤…所有属于“苏无音对墨九霄”的情感与记忆…被这法则之刃,彻底、干净、冰冷地…斩断!剥离!湮灭!
如同最精密的零件被拆除了核心的齿轮,苏无音的意识猛地一僵,随即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洞的平静。那剧烈的痛苦消失了,激烈的抗拒消失了,连同那最后燃烧的情感火炬,也彻底熄灭了。
她的意识体变得前所未有的“纯净”,如同被彻底格式化、擦除了所有个人印记的空白玉璧。幽蓝的光芒稳定而内敛,再无波澜。
融合的阻碍消失了。纯净的意识顺从地沉入文明火种结晶的核心。白金的光芒瞬间变得温顺而浩瀚,暴动彻底平息。结晶内部,那狂暴的记忆乱流已被清除殆尽,只留下最精纯的、关于“琴”、“音”、“法则”的冰冷知识与技艺。《天工遗音》的残谱纹路在结晶表面稳定下来,散发着柔和而永恒的光泽。
熵海琴胎停止了震颤,裂痕在归墟能量的滋养下缓缓弥合。琴腹之中,那枚融合了苏无音纯净意识的文明火种结晶,如同最完美的星辰,静静悬浮。
涅盘,完成。
焦金色的琴胎在归墟中沉浮,内部孕育着纯净的火种与纯净的意识。只是,那幽蓝的意识核心深处,一片绝对的空白区域,如同被剜去的伤口,无声地存在着。当意识扫过那片区域时,只剩下一个冰冷的、无法理解的、如同陌生符号般的空洞回响: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