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量过载引发的风暴在舰体内部肆虐的余威尚未平息。基座区域变形的装甲如同被巨兽抓挠过的伤痕,断裂的能量管道呲呲地喷涌着失控的乱流,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怪诞的冰雾。舰桥中央,那滴悬浮的、指甲盖大小的液态金属银珠兀自缓缓旋转,内部星辰生灭的微光映照着墨九霄苍白的脸。他靠在严重变形的基座边缘,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第八窍脉络深处传来的、如同无数烧红钢针穿刺般的剧痛。强行压制能源核心的暴走和疏导那致命的能量逆流,几乎榨干了他最后一丝法则之力。左翼的碳化死寂沉重如铅,右舷那由腰部“血肉”强行拆借、粗糙弥合的创口补丁在能量震荡下微微颤抖,边缘的活性金属光泽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再次崩裂。神经网络的信号如同风中残烛,传递来的除了结构损伤的哀鸣,便是那幅冰冷展开的“毒素星图”——代表孢子污染区的暗金与惨绿色光点,仍在被隔离的神经死区内缓慢地蠕动、碰撞。
虚空中,那面巨大的暗金镜面母舰依旧悬浮,亿万复眼晶格明灭起伏,如同深渊凝视的眼睑。两侧的锥形舰如同蛰伏的毒蛇,尾部光环稳定地闪烁着,保持着一种冰冷的、随时准备再次扑杀的耐心。它们似乎也在等待,等待这头伤痕累累的巨兽在自身重创下彻底崩溃。
墨九霄的视线掠过那滴旋转的银珠,冰冷的意识如同在泥沼中穿行的游鱼,艰难地扫过神经网络的残存感知。他需要信息,需要任何能打破这死局的契机。能源核心的隐患如同悬顶之剑,第八窍的创伤需要时间平复,舰体已是千疮百孔,再承受一次母舰的全力打击,结局只能是彻底的湮灭。
就在他强行凝聚起一丝残存的法则感知,如同盲人般在混乱的能量背景噪音中摸索时——
神经网络中,一条位于舰体尾部、靠近之前被孢子侵蚀过的推进阵列、之前因能量过载冲击而短暂瘫痪的被动侦测阵列冗余通道,突然……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信号波动。
这波动并非来自前方的镜面母舰或锥形舰。它来自更深邃的虚空,来自与镜面母舰所在方向截然相反的、那片被不周山号庞大舰体暂时遮挡的黑暗星域。信号异常隐晦,如同最细微的蚊蚋振翅,被舰体自身的能量乱流和虚空的背景噪音层层掩盖,若非这条冗余通道恰好在过载冲击后处于一种奇异的“敏感”状态,绝无可能被捕捉到。
信号的结构极其复杂,充满了冰冷、非人的逻辑跳变和能量频率的诡异叠加,是一种从未接触过的加密模式。它如同一条由破碎冰晶组成的、不断扭曲的暗金色锁链,在神经网络的感知层面一闪而逝,目标指向一个极其遥远的、由特定空间坐标标识的节点。
这坐标节点被加密信号本身标注着一段冰冷的识别符,经过神经网络最基础的逻辑单元强行解析其表层结构,勉强剥离出几个扭曲的、意义不明的音节残片,组合起来,在墨九霄的意识中形成一段断续的认知:
“坟场……补给……点……”
坟场补给点?墨九霄冰冷的意识瞬间闪过一丝异样。这个称呼,与能源核心深处那浑天仪碎片烙印下的、由无数破碎星骸构成的巨大环带坐标——“坟场”,产生了某种冰冷的联系。
几乎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他按在因过载而布满苍白裂纹的能源核心上的手掌,无意识地摩挲过核心表面那粗糙的金属纹理。指尖,恰好掠过深嵌在基座结构中的那块浑天仪碎片暴露在外的、一道最深的裂痕边缘。
嗡……
指尖与青铜裂痕接触的刹那,一种微弱到几乎忽略不计的共鸣感传来。并非能量的激荡,更像是一种……几何结构上的微妙契合。
墨九霄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低头,冰冷的视线死死盯住那块布满裂痕的古老青铜碎片。与此同时,意识中,神经网络刚刚捕捉到的那段加密信号的“波形”结构——那条由破碎冰晶组成的、不断扭曲的暗金色锁链的抽象形态——被强行调取出来,与指尖下浑天仪碎片上那道最深裂痕的走向、分叉、曲折……进行着最精密的叠加重合!
分毫不差!
那道深深刻入青铜的裂痕,其每一个微小的转折,每一个尖锐的分叉角度,竟与那冰冷加密信号的抽象波形结构,完美地契合!仿佛那道裂痕本身,就是解读这段信号的天然密钥!是铸造浑天仪的初代偃师,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刻,以自身破碎的造物为笔,在宇宙的基石上刻下的……一道通行的密码!
不需要破译!不需要运算!当信号的形态与碎片的裂痕形态重合的瞬间,那段冰冷、扭曲、充满非人逻辑的加密信号,其核心包裹的信息,如同被钥匙打开的锁芯,瞬间在墨九霄的意识中“解冻”、展开!
依旧是那个遥远坐标节点的定位信息,但更加精确。同时解开的,还有一段极其简短的、冰冷的物质需求清单编码,指向某种维持锥形舰活体甲壳活性的特殊能量晶簇坐标。
然而,就在这坐标信息被解开的同一刹那——
墨九霄按在浑天仪碎片裂痕上的指尖,猛地感到一股冰冷的刺痛!并非物理的伤害,而是感知层面的冲击!
那道作为“密钥”的青铜裂痕深处,之前被第八窍净化光流意外触动、又被初代战争记忆碎片冲刷过的古老结构,在作为“钥匙”强行解读了这段来自异域的信号后,如同被强行注入了新的能量,猛地折射出一道极其短暂、却异常清晰的……全息幻影!
幻影直接投射在墨九霄的视网膜上,或者说,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
依旧是那片由无数破碎星骸构成的、巨大到令人窒息的环带坟场。但这一次,视角拉得更近。他看到断裂的、如同山脉般巨大的金属结构残骸上,凝固着暗绿色的、如同活体血液般的干涸痕迹;看到被某种力量强行扭成麻花状的锥形舰(与眼前敌人同源但更庞大)残骸,如同被孩童丢弃的破烂玩具,半掩埋在破碎的星核尘埃中;看到空间扭曲形成的褶皱深处,那巨大暗绿晶体蜂巢的残影更加清晰,其表面布满了巨大的、如同被利爪撕裂的破口,内部隐约可见某种仍在缓慢搏动的、令人作呕的暗绿色光源……
而在这片死亡景象的核心区域,一束极其微弱的、带着特定频率波动的求救信号光丝,如同风中残烛,正从那蜂巢残影最大的破口深处逸散出来,其逸散的方向和末端隐约的坐标锚点,赫然指向了不周山号此刻所在的这片星域!
这景象一闪即逝,如同滴入热油的冷水,瞬间被青铜裂痕深处重新涌动的古老死寂淹没。
但那个景象,那片坟场的近景,那断裂的巨兽肢体般的残骸,那扭曲的同源战舰,那破损蜂巢深处的求救信号……尤其是信号逸散方向与自身位置的关联,已如同烧红的烙印,死死钉在了墨九霄的意识里。
浑天仪碎片裂痕折射出的,不仅是坟场的景象,更是一个呼之欲出的、冰冷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