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坑底,罗盘与灰白碎片紧挨着,如同劫后余生的冰冷印记。头顶棺椁阵列的暗红风暴已然平息,污浊的时砂尘埃缓缓沉降,覆盖在残破的青铜棺椁和焦土之上。嵌入棺盖的铜钱光芒黯淡,贯穿“劫”字的裂痕在昏暗光线下如同凝固的伤疤。
墨九霄半跪在坑边,骨羽护甲表面布满能量乱流撕扯出的细密裂痕。空荡的心窍深处,污浊时砂的迟滞感混合着持续不断的锈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和后背的伤口。力量如同退潮,身体里只剩下沉重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空虚。
通往过去的通道入口依旧隐匿在虚空,毫无踪迹。坑底罗盘锁定的坠渊坐标冰冷清晰,却隔着无法跨越的时空壁垒。
没有别的路了。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空荡的胸前,骨羽护心甲覆盖之下,那本该是心脏所在的位置。第七窍涅盘之力的火种早已在自毁中湮灭,连余烬都已冷却。但构成这具躯壳、流淌在血脉深处的本源,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属于涅盘的印记——那是苏无音遗骨铸就的守护,也是他存在的最后根基。
引爆它。将残存的所有,化作最后的薪柴,投入那沉寂的浑天仪残骸之中。这是唯一可能引动苏无音预埋后手的途径,也是通往深渊边缘的最后机会。代价,是形神彻底归于尘土,连涅盘重生的微光都将熄灭。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铁锈与焦糊的味道刺入鼻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封的决绝。
左手依旧虚按在嵌入棺盖的铜钱上,维持着对这片区域最后一点微弱的压制。右臂抬起,骨羽护甲包裹的手掌,五指缓缓张开,然后,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精准,覆盖在自己空荡的心口位置——骨羽护心甲的正中央。
没有嘶吼,没有咆哮。所有的意志、残存的力量、连同对那深渊边缘身影的执念,尽数沉入心窍最深处,沉向那早已沉寂的第七窍本源印记!
如同点燃一片绝对死寂的荒原。
嗡!
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抗拒之力,猛地从心窍深处涌出!那是生命本能对彻底湮灭的最后挣扎!墨九霄眼神纹丝不动,覆盖心口的手掌猛地向内一压!骨羽护甲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蛛网般的裂痕瞬间爬满甲片!
“碎——!”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喝,如同寒冰碎裂。
覆盖心口的手掌悍然发力!并非物理的挤压,而是意志层面的终极引爆!
咔嚓!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空荡的心窍最深处,被强行碾碎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远比之前任何一次创伤都要彻底!那是存在根基被强行摧毁的湮灭之痛!墨九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后背!七窍同时渗出粘稠的、颜色深沉的污血!皮肤下的血管根根暴凸、扭曲,呈现出濒临爆裂的暗紫色泽!
没有光芒爆发,没有能量外泄。所有的湮灭,都发生在心窍内部那绝对的“空”之中。构成第七窍本源印记的最后残渣,被这引爆的力量彻底粉碎、燃烧、化为最原始、最狂暴、却也最纯粹的——涅盘湮灭能量!
这股新生的、带着绝对破灭气息的涅盘能量,在墨九霄意志的强行引导下,并未扩散摧毁他的躯壳,而是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他覆盖心口的手臂,无视了骨羽护甲的阻隔,疯狂地灌注、注入——目标,正是坑底紧挨着灰白心脏碎片、静静躺着的那个陈旧的青铜罗盘!
这罗盘,曾是魔女傀心碎片所化,如今却成了浑天仪残留伟力的载体,是此刻唯一能沟通那古老时空之器的媒介!
狂暴的涅盘湮灭能量如同烧红的钢水,狠狠灌入冰冷的青铜罗盘!
嗡——!
罗盘表面那些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的拼接纹路,在接触到涅盘能量的瞬间,骤然爆发出刺目的暗红光芒!光芒剧烈闪烁,纹路如同活物般扭动、膨胀!罗盘剧烈地震颤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构成它的魔女傀心碎片在这纯粹的破灭能量冲击下,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黑色裂纹,仿佛下一刻就要再次崩解!
然而,就在这湮灭能量即将彻底摧毁罗盘结构的刹那——
异变陡生!
罗盘核心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坚韧到不可思议的淡金色光芒,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星辰,猛地亮起!这光芒并非源自魔女,而是带着一种墨九霄无比熟悉的、琴弦般坚韧的韵律——苏无音的气息!
这点淡金光芒出现的瞬间,狂暴涌入的涅盘湮灭能量仿佛遇到了某种至高无上的引导!能量的性质并未改变,依旧是破灭与湮灭,但其狂暴无序的冲击轨迹,却被这淡金光芒强行扭转、梳理!
淡金光芒如同一个精密无比的密钥锁芯,而墨九霄灌注的涅盘湮灭能量,则化作了强行转动锁芯的、最暴烈的“钥匙”!
“咔哒…咔哒咔哒……”
一连串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如同古老机括被层层开启的声响,从罗盘内部深处传出!
随着机括开启声,罗盘表面那些剧烈闪烁、濒临崩溃的暗红血管纹路,光芒骤然向内收敛!纹路本身并未消失,而是如同被驯服的狂龙,光芒顺着特定的轨迹,向着罗盘底部——那烙印在琉璃化坑底的坠渊坐标印记——疯狂汇聚!
嗡——!
一股庞大、稳定、带着无尽时空沧桑气息的波动,猛地从罗盘底部烙印的位置爆发出来!波动扫过之处,琉璃化的坑底地面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柔和的淡金色涟漪!
涟漪的中心,那烙印的坐标印记位置,空间无声无息地向内塌陷、旋转!无数纯净的、闪烁着微光的淡金色时砂凭空涌现,如同被无形的漩涡吸引,围绕着那塌陷的核心疯狂旋转、构筑!
一个边缘稳固、内部流淌着璀璨星河的淡金色漩涡通道入口,在墨九霄灌注的涅盘湮灭能量与苏无音预埋密钥的共同作用下,于罗盘底部悍然成型!通道入口的光芒稳定而柔和,散发出强大而精确的时空波动,其指向,正是那绝望的深渊边缘!
通道,彻底开启!
而就在通道入口稳固成型的瞬间,那股在罗盘内部引导涅盘能量的淡金色密钥光芒,并未消散。它如同完成了使命,从罗盘核心悄然剥离,化作一缕极其精纯的淡金色能量流。
这缕能量流并未融入通道,而是在墨九霄因剧痛和湮灭而模糊的视线中,于那旋转的时砂通道入口上方,无声地凝聚、延展。
淡金色的光流如同拥有生命的笔触,在虚空中飞快地勾勒、书写。
一行由纯粹能量构成、笔锋却带着一种近乎泣血般沉重感的古篆文字,清晰地悬浮在通道入口之上——
「保留记忆,勿改因果」
淡金色的能量流在通道入口上方凝聚成文字,笔锋沉重。血书悬立,字字清晰。通道入口旋转,星河璀璨,通往深渊边缘的路径稳固打开。
墨九霄的身体在剧痛中摇晃。七窍渗出的污血顺着骨羽护甲流淌,在琉璃化的坑底积成粘稠的暗洼。引爆第七窍残存印记的湮灭之痛深入骨髓,空荡的心窍如同被彻底掏空、灼烧,只剩下冰冷的虚无和持续不断的、源自本源的衰竭感。肋下与后背的伤口在动作中撕裂,新鲜的血液混合着污浊渗出,浸透了内衬。
力量彻底枯竭。连维持半跪的姿态都异常艰难。骨羽护甲表面的裂痕在能量灌注的反噬下又添新纹,冰冷的金属触感下,肌肉纤维在不受控制地细微痉挛。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视线穿过模糊的汗与血,落在那悬立的血书文字上。「保留记忆,勿改因果」。字迹沉重,如同冰冷的铁律,刻在通往希望的门楣上。
没有时间权衡,没有资格犹豫。这通道,是他用最后的存在换来的唯一路径。
他试图站起。左膝刚离开琉璃化的地面,一股强烈的眩晕便猛地袭来,眼前瞬间被浓重的黑暗吞噬大半。身体失去平衡,向前踉跄栽倒!
砰!
骨羽护甲的左肩重重砸在琉璃化的坑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碎裂的琉璃边缘刺入肩甲缝隙,带来新的锐痛。他急促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扯得空荡心窍深处如同刀绞。右手下意识撑住坑壁,才勉强没有彻底滑倒。
通道入口就在前方丈许之处,旋转的时砂光芒映照着他此刻的狼狈。那光芒稳定而柔和,却遥不可及。
他咬紧牙关,齿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仅存的意志压榨着躯壳里最后一丝气力。撑着坑壁的右手五指深深抠进琉璃化的缝隙,借力一点一点,将自己沉重的身体重新向上撑起。左腿颤抖着,终于重新踩实了地面。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骨骼和甲片的呻吟,以及伤口撕裂的温热感。
站直身体的过程漫长而痛苦。当视线终于再次与那旋转的通道入口平齐时,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额发,顺着脸颊滑落,混入口鼻间的污血。
距离依旧丈许。这段路在平时不过一步之遥,此刻却如同天堑。
他不再试图行走。身体的状态无法支撑任何快速移动。他只能选择最笨拙、最缓慢的方式——拖行。
右腿抬起,向前迈出不到半尺,沉重的骨甲靴底在琉璃地面刮擦出刺耳的声响。身体重心前移,受伤的左腿被拖动跟上,每一步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抽搐。空荡心窍内的迟滞感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他的意志。
一步,又一步。
丈许的距离,被他拖行成一段漫长的折磨。汗水与血水混合,在琉璃地面留下断续的暗痕。通道入口旋转的光芒越来越近,那悬立的血书文字也越发清晰冰冷。
终于,他挪到了通道入口的边缘。旋转的淡金色时砂带起的微弱气流拂过他的面甲,带来一丝奇异的清凉感。通道内部,璀璨的星河静谧流淌,散发出强大而稳定的空间波动。
他停在入口边缘,急促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身体微微前倾,看着近在咫尺的通道光芒。最后一步。
他抬起沉重如灌铅的右腿,向前迈出。
身体的重心随着这一步彻底前倾。失去平衡的瞬间,他没有试图稳定,反而借着前倾的力道,整个人如同倾倒的山石,向着那旋转的淡金色光芒,一头栽了进去。
旋转的时砂光芒瞬间吞没了他的身影。通道入口的光芒如水波般荡漾了一下,随即恢复稳定。悬立上方的血书文字依旧冰冷清晰。琉璃化的坑底,只留下几道断续的血污拖痕,指向那通往深渊边缘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