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看到床边冰冷的手术器材，心蓦地一下子就揪紧了。
等会那钳子就会杀掉一条生命，而她则是主谋。
江芷闭上了眼睛。
一瞬间脑海里想起了很多很多，有舅舅舅妈牵着表哥表姐一家四口散步时的画面，一会儿又想起陈家两老因为他们没有孩子，走在大院中不愿抬头的模样。
为了公婆不迁怒自己，陈允告诉他们是他不育。
如果知道自己怀孕，陈家有后，不知道他们会是怎么样的高兴。
还有陈允，他待自己那么好，那么好。
……
“哭了？”
陈允确实哭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或许是因为担心媳妇在手术室里疼，又或许是那个在媳妇腹中跟他有着神秘联系的孩子。
咦？
陈允意识到不对劲，果然一抬头就看见本该躺在手术室的媳妇正站在自己面前。
“陈允，我在想，要么勇敢些，我试一试，看看能不能做一个好妈妈？”
陈允一把抱住了她，然后放声大哭。
他很自责，“媳妇，都是我的错，”
因为刚刚媳妇进手术室后，他看到医院推进来一个难产而死的产妇。
他这才意识到绵延子嗣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情。
女人生孩子，是会流血，会死的。
就跟男人上战场是一个道理。
谁家的男人要是上战场，那么家属就会万分担心，甚至忍不住痛哭流涕。
但是哪个女人怀孕了，大家却都十分高兴，怀着要迎接新生的喜悦祝福她，没有任何人会替孕妇担心。
“咱们不生，我不想让你生孩子，”陈允说，“医生呢？”
刚从手术室出来没能做成手术的医生对他们没什么好脸色，自己手术服都穿上了，无菌手套也都戴上了，结果这个女人突然从手术床上跑了，她感觉是自己被耍了。
“什么事？你们两口子到底有没有商量好？”
“我想做手术。”陈允擦了擦自己的眼泪。
医生：……
“你也是女的？”
“我是男的，”陈允连忙强调，“我是想做结扎手术，陪着我媳妇一起，她做流产手术。”
医生：……
明明这个男人穿着打扮看起来挺有高知分子模样的，没想到脑子有毛病。
“你们两口子是打算来医院玩过家家？我们这里是医院！还一起做手术？我要不要给你们两个安排并排的床位？”
“可以吗？”陈允听不懂好赖话，“那真是麻烦……”
然后他就被江芷给拽走了。
“别丢人了！赶紧回家，我害怕等会医生想拿手术刀结果了你！”
陈允跟媳妇说了刚刚自己看到的那个难产而死的产妇。
“咱们不要孩子也挺好的，我觉得没必要冒这个险。”
比起孩子，他更想要她。
“傻子，”江芷这会已经坚定了内心的主意，“流产也有大出血死掉的。”
“所以陈允，咱们还是准备好当爸爸妈妈吧。”
知道江芷怀孕的消息，陈家父母都很高兴，陈母每天只要有空就会给她做好吃的送到家里。
陈母是个好婆婆，饭比别的婆婆做的好，说话也比别的婆婆好听。
她没说这些有营养的饭菜是给大孙子做的，而是说江芷怀孕辛苦了。
陈父也很高兴，知道儿媳妇怀孕了，脸上也有笑容了，也喜欢跟邻居们唠嗑了。
司蓉知道这个外甥女怀孕，给她准备了两身舒适的孕妇装。
“有了孩子，更要照顾好自己。”
江芷喜欢听舅妈跟自己说话，她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做一个像舅妈那样优雅却坚韧的女人。
跟舅妈相反的人，是她的妈妈。
江琪在知道她怀孕后，回了一趟国，只不过也挺着个大肚子。
江家人集体震惊了。
“胡闹！你现在都什么年纪了？还生孩子？”胡倩很生气。
她觉得人这一辈子是有报应这个说法的，男人和两个儿子让她少操的心全都操到这个女儿身上了。
“妈！我才五十三，正是好年纪！”江琪不喜欢华国的原因就在这，“在国外，我这个年纪跟小姑娘没什么区别的。”
众人：……
大家让江芷劝劝她妈，江芷并没有多劝。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这是她七岁那年江琪告诉她的。
就这样，江琪在国外生孩子，女儿在国内生孩子，她也没法照顾，因为她自己都有些自顾不暇。
虽然一直标榜自己是小姑娘，但是生孩子过后的江琪还是感觉到了身体的明显衰老。
尤其是在国外，女人生孩子不坐月子，老公和婆婆也不照顾她。
她不仅要照顾自己还要照顾孩子，苦不堪言。
没半年就开始跟老公吵架不停，继而一气之下带着孩子回国了。
本以为老公会追来国内给她道歉，没想到压根没有，听朋友说她那一直夸她是小姑娘的老公在她走后，直接找了个真的小姑娘，差点没把江琪给气死。
而江芷的生活却跟她完全相反，生了女儿后，月子江芷做了四十五天，公公婆婆抢着抱孙女，她除了喂奶，很少抱。
回国后的江琪听到她妈说女儿在婆家的待遇，心生羡慕，甚至还跟江芷商量，“你公公婆婆既然这么喜欢孩子，不如把你弟弟也送过去让他们照顾吧？我是真的不会照顾孩子，你最清楚不过了。”
江芷：……
“人在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事，”她再也不是那个只会把委屈往肚子里咽的小姑娘，“我公公婆婆不是喜欢孩子，是喜欢有他们血脉的孩子，你想找人照顾你生的，还是找你公公婆婆去吧！”
江琪差点气炸，不是自己养大的就是不亲！
她下定决心要自己养孩子。
可是年纪大了，在国内她又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最后没办法还是回了国外。
江芷的生活则平静而幸福，她发现原来妈妈不难当，只要是一个正常的有责任心的女性生过孩子后都会尽自己所能去爱孩子。
她教宝宝走路，教宝宝说话，夸宝宝好棒，有些时候感觉自己好像跟宝宝一起又重新成长了一遍。
也是做妈以后，她才不得不确认自己幼时的猜想，她真的没有被妈妈认真爱过。
可江琪每个月按时打给外婆她的生活费，怎么说呢？也算是一种养育之情了吧。
曾经，她为此焦虑过很长一段时间。
焦虑的命题大概就是，一个没被父母爱过的孩子，将来要怎么孝顺父母。
后来她想明白跟自己和解了，以后她也会按时给她妈支付养老费，偶尔可以买些礼物，生病了也可以带她去看病。
但是至于那些母慈子孝，对不起，小时候没有学到的事情她也没法做到。
所以在江琪八十岁被她那个五十多岁生的儿子送回国以后，江芷就把她送到了养老院。
这时有亲戚跳出来说她绝情，为什么不亲自照顾她妈，送到养老院像什么话之类。
江芷只是平静的说不然把江琪送到他家，亲戚就闭上了嘴巴。
人就是这样，只有巴掌打到自己脸上才知道疼。
江琪不想待在养老院，指责女儿，“你不孝！看看人家江司语，你舅舅舅妈那么大年纪了都是他们兄妹俩亲自照顾的！”
“可能是因为他们小的时候也是在舅舅舅妈身边长大的吧，”江芷放下东西，坐都不打算多坐会，“不过你提醒了我，我小时候也是舅舅舅妈养大的，也该多去照顾他们才对。”
“你就是恨我！恨我生了你出国没有照顾你是不是？”江琪喊道。
这个女儿简直是要气死她。
“对！我不能恨吗？”江芷回眸，眸中有晶莹闪烁，“在我需要怀抱的时候，需要支撑的时候，你没能给我，现在我也不能给你，因为如果我给你了，就是在帮着你一起欺负当年那个夜里偷偷哭泣的小姑娘，她很可怜。”
江芷起身离开。
陈允知道这母女俩的心结，知道她们是一样的性子。
所以他悄悄的给岳母租了个房子，找了个保姆照顾。
后来江芷像是知道了，但只是抱了抱他，然后什么都没说，像是默认了。
跟母亲吵架回家的那个夜晚，她很后怕，因为江琪要是跟年轻时一样的烈性子，在养老院自杀了，这将会成为她一辈子的心结。
后来又过了两年，江琪去世了，江芷没有哭，只是为她办了场葬礼，也算是全了她们最后一场母女缘分。
只是没想到江琪会留下一封遗书。
那遗书中，将她在海外名下的一家公司留给了她。
遗言只有一句，阿芷，妈妈对你有亏欠。
江芷泪流满面。
她以为江琪留给她的不过是一家小公司，没想到却有人愿意花一个亿买下。
江芷没有卖，那是江琪留给她的最后念想。
也是一个证明，证明她曾经也是一个被母亲爱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