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突如其来的骚乱,宴会草草结束。
凝华宫内,檀香细袅,帘幕低垂,唯有铜灯中幽光微闪。
李霜岚静坐妆台前,垂眸不语。
碧书小心替她卸去额间花钿,手中虽稳,唇角却难掩怨色。
“好好一场满月宴,全叫那襄阳郡王、邢答应搅了个干净。”
她轻哼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忿。
“您说,那郡王怎的那般不中用,酒还没过五巡就倒了,竟把喜事闹成惊事。”
“还有那邢答应,哪次不是她惹事,今儿也不知安得什么心。”
“明明于嫔都检举了,皇上竟然没有惩罚邢答应,也太不公平了。”
李霜岚淡淡看她一眼,轻声道。
“闭窗,别吵。”
语气温缓,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碧书一惊,忙应声退后,垂手侍立。
她心下虽仍愤愤,却也知道主子如今心绪不宁,不敢再言。
过了片刻,李霜岚终于开口,语气却比方才更低。
“今儿那般乱,我竟连娘亲一句话都没顾上说。”
她缓缓将玉钗从发间取下,轻放在漆盒中。
顿了顿,忽地起身踱步,走至窗前轻轻掀开帘子。窗外夜色如墨,唯宫灯星点。
“碧书。”她忽然开口。
“奴婢在。”碧书忙应。
“今日殿里头伺候的宫人,你让人都查一查,记清楚是谁动过酒水膳食,谁靠近过公主座席。”
“再叫净房的人将我们凝华宫的器具用水都换过一遍,今晚,艾草点上,宫里四处熏一熏。”
碧书一听,神色微变,忙道。
“娘娘是怀疑宫里……有病气?”
李霜岚摇头。
“我也不知道但防着些总没错。”
碧书忙应道。
“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安排。”
李霜岚目光落向远方,良久未语。
浓重夜幕之下,凝华宫中安静的仿佛时间也被凝住了。
只是她心中那股隐隐的焦灼与不安,如何也平静不下。
御书房内,帷幔低垂,灯火沉黄。
安裕独坐于案前,明黄的朝服已换成藏青常服,却仍不掩他眉宇间那抹沉肃。
他指间缓缓转着一串红珊瑚手串,珠身温润,却压不住指尖微颤的力道。
高福安正立在殿下,低声禀报。
“懿妃那边,已查清了,是守夜宫人嫌屋中闷热,私自开了窗户,夜里寒凉,才致三公主着了风寒。”
“已杖责三十,逐出内廷。”
安裕“嗯”了一声,神色不动,却未松眉。
高福安又道。
“太医刚回话,说三公主确无大碍,脉象虽弱,但并无大热之症。吃了药,睡下了。”
“倒是十二公主那边……”
他说到这儿语气微顿。
安裕抬眼,目光锐利如刀。
“怎么?”
高福安低头。
“胡太医还在钟粹宫,尚未回报。”
“传去的话说,小公主高热难退,舌红唇干,昏迷不醒,怕不是单纯着凉。”
安裕眉头深锁,指间的念珠“哗啦”一声顿住。他半晌未语,手中红珊瑚念珠微微一转,沉声道。
“太医半个时辰都未回话,还没消息,是不敢说,还是不能说?”
高福安垂首。
“奴才也叫人去催了,只是……胡太医进得去,连随侍都未让靠近,只说静候太医诊断。”
钟粹宫内,窗扇紧闭,香薰炉中艾叶与黄柏焚烧的味道弥漫其间,宫人屏息静气,大气不敢出。
榻上襁褓中,十二公主瑶儿面色潮红,双目紧闭,小小的身子蜷缩着,不时颤抖一下。
她唇边干裂,呼吸急促而浅弱。
胡太医坐于一旁低矮木凳上,探脉三次,额间豆大的汗珠沿着鬓角一颗颗滑落,湿了脖颈。
他脸色凝重,一语不发,手中的银针已出却迟迟未下。
皇后焦躁地在一旁站立良久,终于再也压不住情绪,猛然上前一步,声音有些发颤。
“胡太医,本宫的瑶儿到底怎么了?你为何一句话都不说?”
胡太医手指微颤,终是深吸一口气,放下女婴纤细的手腕,低头叩了一下,声音喑哑。
“启禀娘娘,十二公主脉象浮数,气息短促,舌红唇裂,喉中隐有痰鸣……”
“种种征候,与疫症初发之状极为相似。”
皇后听闻,如遭雷击,瞳孔骤缩,几乎是高声惊呼出声。
“怎、怎么可能?她不过才满月,怎会染上疫病?!”
胡太医连连叩首,头几乎埋到了地上。
“娘娘息怒,臣不敢妄言,唯凭多年行医经验所断……为今之计,必须即刻将十二公主隔离。”
“任何曾亲近公主之人,无论宫婢、奶娘,甚至是端膳递水者,一律隔离察看。”
“臣……臣就在钟粹宫内亲自守着小公主,膳食、药材皆由外头递入,不得直接接触。”
“这是……防止疫症蔓延的唯一办法。”
皇后踉跄退了半步,一屁股跌坐在后方雕花梨木凳上,脑中“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怔怔地望着襁褓中不断抽气的小女儿,呼吸急促,手指死死抓着膝头的衣摆。
“怎么会这样……怎么偏偏是瑶儿……”
“她不过一个月大……她才刚刚满月啊……”
若芙一直在一旁伺候,此刻见皇后脸色发白,嘴唇泛青,登时惊慌。
忙从袖中取出金丝绣袋,捏出一粒乌黑药丸,捧到皇后唇边。
“娘娘!娘娘快服下安心丸,是不是心悸又犯了?”
皇后这才回神,浑身颤抖着接过药丸,一口咽下,半晌才缓过气来。
她抬手虚握住若芙的腕子,喉间哽咽了片刻,方才艰难地道:
“胡太医,瑶儿这里……劳烦你多费心照看。”
胡太医闻言再拜,声音坚定而恭谨。
“不敢不敢,臣自当尽心竭力,护公主无恙。”
皇后微微点头,神色已然疲惫至极。她勉力起身,却再无先前的端庄矜持。
只靠着若芙的搀扶,一步步踉跄着回到内殿。
寝殿门扇一合,她仿佛再压不住心中的情绪,死死握住若芙的手,颤声低语。
“是谁?到底是谁要害本宫的孩子……”
“她只是个公主,她能碍到谁的路?!”
若芙听得心惊胆战,连忙轻声劝慰。
“娘娘,十二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无事的,您别急,保重龙体要紧。”
话音未落,皇后已扑入若芙怀中,泪水如断线珠串般滚落,哭声压抑而痛切。
“她还那么小……她才刚刚睁眼没几天,她连这个宫里是谁都不知道啊……”
帘外风声瑟瑟,烛影摇曳。钟粹宫内,似有隐隐悲音回荡不息。
这一夜,注定也是不眠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