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婆将襁褓郑重托出，安裕几步上前，接过孩子的那一刻，整个人都仿佛定在了原地。
他垂眸望着怀中婴儿，那张小脸红润饱满，眉眼尚未张开，却已可见骨相端正。
小小一团，却沉甸甸的，像压在他掌心的，是整个大安朝的未来。
手臂竟微微颤抖，似怕自己力气不稳，伤了这小小一命。
“真……真的是皇子……”
他低声呢喃，喉头哽咽，竟连声音都带着轻微发颤。
太后站在一旁，俯身细细打量婴儿，眼角带笑。
“这孩子瞧着可不像寻常新生那般皱巴巴的，这骨架、这眉眼，简直就是皇上小时候的翻版。”
她目光落在安裕脸上，语气中带着少见的柔和。
“宜嫔果然是个有福气的。”
安裕低低应了一声，目光仍未从孩子脸上挪开，像是舍不得错过他呼吸中的每一个微动。
“来人，”他轻声唤道，“去准备……不，朕亲自抱进去。”
皇后站于众妃之中，面色温和，笑容妥帖，抬眸道。
“恭喜皇上，恭喜太后，皇子临世，天佑大安。”
她语气柔顺，礼数周全，令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可那垂在袖中的手指却早已攥紧，指甲几乎陷入掌心的柔肉中。
心中惊疑翻腾，怎么会？怎么能？
她明明自从宜嫔入宫时就安排过，宜嫔那里用了那么多猛料，怎么可能生下这么健康的孩子？
就算她孕期不曾下手，可之前那么多东西送进来，难不成都被发现了不成？
这宜嫔，怎么就能这么好运？！
一旁的懿妃走上前一步，望了眼襁褓中的孩子，笑意温婉。
“皇子这骨架可真不小，将来定是个能骑马射箭的好手。”
贞贵人也笑道。
“果然是贵命，宜嫔姐姐这一胎来得不易，如今母子均安，真是可喜可贺。”
她们二人本就与李霜岚交好，此番言语间多有真心。
安裕连连点头。
“好，好，好！”
他看着孩子，脸上的笑意几乎抑制不住，整个人都带着光。
这等喜事，如拨开长夜重雾，令他心头多年的郁结一下被击碎。
邢答应躬身行礼，声音轻轻，只是语气中，却不像是有多关心。
“皇上，不知宜嫔娘娘在里面情况如何？方才只见抱出孩子，还未听见她的动静。”
这话一出，众人原本正沉浸在皇子诞生的欣喜中，立刻又提起了心。
安裕微微一愣，正要转头吩咐高福安再派人进去探视，忽地。
“啊！”
又是一声撕裂长空的尖叫，从产房深处传来，音调之高、之急，几乎让人心头一跳。
众人再次齐齐望向那扇门扉，仿佛那道门后此刻通向的不是产房，而是天命未卜的未来。
空气像是突然被抽空，连风都仿佛停滞不前。
众人悄悄屏住了呼吸，连太后手中茶盏都顿了一顿，未再入口。
冯贵人站在偏侧，微挑的眉峰轻轻一颤，眼中划过一抹精光，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莫不是……双胎？”
她话音未尽，便像是投下一块石子，激起涟漪不止。
双生皇子。皇家大忌。
宫中老嬷嬷私下曾言，双龙夺气，兄弟相争，注定祸乱江山。
历朝历代，凡有双子，多被秘而不宣，轻者分养宫外，重者甚至……不容于世。
这话若从旁人口中说出，只怕要立刻拖下去杖责，可此刻无人呵斥，反而众人皆面色一变。
皇后眼神骤然一亮，眉眼间掠过一抹凌厉的寒光，随即很快隐去，只留一片温婉从容的笑意。
她心念转得极快——若真是双生皇子，那就再好不过。
即便李霜岚如今风头正盛，生下皇子，也终究只是欢喜一场。
双子即凶兆，朝堂不会允许，太后不会允，连安裕自己都不敢让这孩子登基。
她生得再多，也无缘大统。
安裕原本满溢的笑意此刻也渐渐收敛，唇角凝住，眼底浮起一层沉沉的雾意。
他的手，还抱着那第一个皇子。孩子尚在酣睡，毫无知觉，却像是一份命运的赌注，尚未揭晓输赢。
他望着那紧闭的门扉，眉头紧锁，心中几分激动、几分喜悦，此刻竟被一股莫名的不安所冲淡。
难不成，盼了这么多年的皇子，竟也藏着不祥的命数？
高福安察觉皇上神色不定，正欲再派人探问，忽听“吱呀”一声。
那扇门，再一次被推开了。
众人齐齐转眸，一道瘦小的身影快步走出，是另一位稳婆，怀中同样抱着一团襁褓。
她步伐匆匆，却神情振奋，面上透着压抑不住的喜悦，连气息都带着几分颤意。
那襁褓与先前不同，红中泛粉，绣着金线缠枝牡丹，柔和温婉。
稳婆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启禀皇上，宜嫔娘娘又诞下一位小公主，龙凤呈祥，真乃天佑大安！”
话音落地，殿外一时静若死水，旋即像有什么被骤然引爆.
宫女太监“哗啦啦”一片齐齐跪倒，山呼海啸般高呼：
“天佑大安！天佑吾皇！”
那呼声滚滚，如潮涌而来，穿过宫墙深院，几乎要冲破屋脊。
灯火在风中猎猎作响，廊下宫灯随之摇曳。
檐角垂坠的琉璃轻轻震动，仿佛连天地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报震撼了。
一时间，群情激昂，连身在宫中多年的老人也难掩激动之色。
太后含笑起身，眼角眉梢尽是欣慰，懿妃、贞贵人等人亦纷纷上前恭贺，宫中气氛瞬间炽热如火。
安裕站在最前方，手中还抱着那刚诞下的皇子，襁褓中传出微微的啼声。
他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切，似是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喜上加喜”中回过神来。
那两个襁褓，一左一右，一皇子，一公主，红布金线交映。
恍若龙凤呈祥的瑞图，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被报到了他面前。
安裕的唇角轻轻颤动着，胸腔中似有巨浪翻滚。
他低头看了一眼，皇子睡得极安稳，粉嫩的小脸半埋在襁褓中，眉目尚未张开，却已有几分神似。
而不远处的稳婆怀中，那位小公主也正轻轻蠕动，眼皮颤了颤，微张了嘴。
发出一声奶气未褪的哼声，仿佛也在向这尘世报到。
这一刻，安裕胸腔中积压多年的阴郁与焦虑，都随着那一双龙凤胎的降生一扫而空。
他蓦地仰头长笑，声音高远畅快，如春雷滚滚，震彻四野。
“好！好！好！真是天佑大安！”
“龙凤齐生，朕有子有女。”
他声音渐沉，脸上的欣喜毫不掩饰。
“朕要封宜嫔为......”
这一句尚未落下，便被一阵轻盈衣袂声打断。
丝缎拂地，缓步上前，皇后轻轻迈出一步，裙角轻摆，衣袖如云.
面上仍是温婉笑意，却如一层薄纱，隐着不动声色的锋利.
“皇上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