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后的第三十七天，我在深圳诊所的休息室里晕倒了。
\"血糖低到2.8！\"护士小林举着血糖仪，声音发抖，\"爽医生，您这几天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靠在沙发上，眼前金星乱冒。这不能怪我——过去一个月，我主动接下了所有急诊和夜班，门诊量是其他医生的两倍。老周说我像个行走的僵尸，眼窝深陷，白大褂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没事，\"我接过葡萄糖口服液一饮而尽，\"下午还有三台种植牙手术。\"
小林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离开。休息室重归寂静，我掏出手机，习惯性点开小鹿的Instagram。最新动态是她在ESGN办公室的自拍，笑容灿烂，配文\"加班到天亮的打工人\"。但我注意到她眼下浓重的阴影——她瘦了，锁骨突出得像要刺破皮肤。
拇指悬在点赞按钮上方，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分手是我没挽留，她没回头。我们默契地消失在彼此的生活里，像两艘夜航的船，在黑暗的海面上擦肩而过。
手机震动，老周的邮件：「东京国际牙科研讨会邀请函已发你邮箱，下周三，代表分院出席。」
我机械地回复「收到」，却在关闭邮箱时瞥见草稿箱里一封未完成的信——《给小鹿的第29天》。分手后我养成了写信却不发送的怪癖，仿佛这样就能假装我们还在对话。
窗外深圳的暴雨倾盆而下，我摩挲着手机壳——那是小鹿去年送我的生日礼物，印着\"世界第一牙医\"的卡通图案。突然意识到，这是我们分手后第一次下雨。
东京羽田机场的抵达大厅人头攒动。我拖着登机箱，脖子上挂着会议证件，寻找接机人员。时值十月底，东京已染上秋意，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桂花香。
\"爽医生！这边！\"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子举着接机牌，上面写着\"深圳明德口腔\"。他是会务组指派给我的翻译助理，姓田中。
\"酒店在银座，离会场十分钟车程。\"田中君用流利的中文介绍，\"今晚有欢迎酒会，但台风要来了，可能会取消。\"
去酒店的路上，我望着窗外东京的街景发呆。这座城市让我想起小鹿——她最爱日漫，总说要和我来秋叶原朝圣。如今我真的来了，她却在地球另一端。
\"爽医生对电竞感兴趣吗？\"田中君突然问，\"明天会场隔壁有亚洲电竞产业论坛，听说ESGN的人会来。\"
我心跳漏了一拍：\"ESGN？\"
\"对，就是那个美国电竞平台。\"他翻看会议手册，\"好像有个中国区负责人要做演讲...\"
血液冲上耳膜，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小鹿会来？这么巧？不，不可能，ESGN那么多员工...
酒店房间狭小但整洁。我放下行李，第一件事就是查电竞论坛的日程表。当\"Lin xiaolu, ESGN director of Asian content\"的字样跳入眼帘时，手机从指间滑落。
她真的在东京。
欢迎酒会因台风预警改在酒店二楼举行。我站在角落，香槟一口没动，眼睛不断扫向入口。理智告诉我应该避开她，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爽医生！\"老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发什么呆？过来认识下东京齿科大学的松本教授！\"
我强迫自己投入学术社交，但每个金发女孩的背影都让我心头一紧。酒会进行到一半，窗外风雨大作，枝形吊灯突然闪烁几下——停电了。
黑暗中人群骚动，手机电筒纷纷亮起。就在这时，我听到一个熟悉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转头望去，大厅另一端，小鹿正举着手机帮一位老妇人照明。她剪短了头发，穿着利落的藏青色套装，与记忆中那个穿oversize卫衣打游戏的女孩判若两人。
我僵在原地，进退两难。见面说什么？\"好久不见\"还是\"最近好吗\"？就在犹豫时，她突然抬头，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直直撞上我的视线。
时间仿佛静止。她瞪大眼睛，嘴唇微张，手里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灯光就在这时恢复，刺眼的光亮中，她迅速弯腰捡手机，再起身时已经转身走向出口。
\"小鹿！\"我脱口喊出，声音大得周围人都看过来。
她背影一僵，慢慢回头。表情已经调整成礼貌的微笑：\"好巧啊，爽医生。\"
\"爽医生\"——这个生疏的称呼像刀扎进胸口。我们之间隔着一米多的距离，却仿佛横亘着整个太平洋。
\"你...来参加电竞论坛？\"我干巴巴地问。
\"嗯，明天有个演讲。\"她低头看表，\"抱歉，我得去准备材料...\"
\"台风天你要出去？\"
\"酒店网络太差，我得找个咖啡馆...\"她边说边后退，仿佛我是某种危险动物。
我上前一步：\"我陪你去。\"见她皱眉，又补充道：\"东京我熟，而且...现在叫车很难。\"
这是谎话——我第一次来东京。但小鹿不知道，她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我们在酒店门口等了二十分钟才拦到出租车。车厢里弥漫着尴尬的沉默，小鹿紧贴车门坐着，眼睛盯着窗外被风雨摧残的街道。
\"你...过得怎么样？\"我终于打破沉默。
\"挺好的。\"标准答案，\"你呢？\"
\"老样子。\"
又是沉默。雨点砸在车窗上，像无数细小的鼓点。
出租车停在一家24小时网咖前。推门进去，温暖的咖啡香扑面而来。小鹿熟练地用日语要了包间，转身问我：\"你要等我还是...\"
\"我等你。\"我斩钉截铁。
包间狭小，一张桌子两台电脑，几乎容不下我们之间的尴尬。小鹿打开笔记本专注工作，我则假装浏览邮件，余光却忍不住瞟向她。她打字时习惯咬下唇，思考时会无意识卷发梢——这些小动作都没变。
\"你要喝什么？\"她突然问，\"我请客。\"
\"抹茶拿铁。\"我脱口而出。
她手指在点单界面顿了一下——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最爱。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掠过她的表情，但很快恢复专业面具：\"抹茶拿铁和...美式咖啡，谢谢。\"
等待饮料的时间漫长难熬。小鹿全神贯注于ppt，我则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痕——那是我们情侣对戒的位置，现在空空如也。
\"所以，\"我盯着自己的咖啡杯，\"ESGN的工作还顺利吗？\"
她肩膀微不可察地绷紧：\"还行。\"
\"那个...造谣的人...\"
\"已经处理了。\"她打断我，语气生硬，\"爽朗，我们非要这样吗？假装关心彼此的近况，实际上...\"
\"实际上什么？\"
她抬头，眼中闪烁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实际上我们已经分手两个多月了。\"
\"三十七天。\"我纠正她。
她愣住，随即苦笑：\"你还是这么精确。\"
\"小鹿，\"我向前倾身，\"我们能不能...\"
\"不能。\"她合上笔记本，\"我该回去了。\"
就在这时，网咖的灯突然熄灭，整个街区陷入黑暗。窗外，台风呼啸而过，树枝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糟了，\"小鹿摸出手机，\"新闻说台风转向，今晚所有公共交通停运。\"
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网咖老板送来蜡烛，歉意地表示附近酒店都已客满。唯一的沙发区被其他滞留的客人占据，我们只能回到那个狭小的包间。
烛光下，小鹿的轮廓柔和了许多。她抱着膝盖坐在转椅上，像个迷路的孩子。我们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却谁都不敢跨越。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突然说，\"也是在停电的网吧。\"
她嘴角微微上扬：\"你当时板着脸说'牙疼还喝可乐'。\"
\"而你回呛'医生还抽烟呢'。\"
两人同时轻笑出声，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烛光摇曳，在她睫毛下投下细碎的阴影。
\"爽朗，\"她轻声问，\"如果重来一次，你会怎么做？\"
我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我会请假送你去美国，至少帮你安顿下来。\"
\"我会拒绝ESGN的offer。\"她出乎意料地说，\"后来我发现，他们找我只是为了中国市场，根本不在乎我的创意。\"声音低下去，\"而且...他们对中国电竞选手有隐形歧视。\"
我握紧拳头：\"这就是你压力大的原因？\"
她点点头，突然疲惫地揉脸：\"我每天都在证明自己不是'中国来的花瓶'。最讽刺的是...\"苦笑一声，\"我为了这份工作失去了你，现在却发现它根本不值得。\"
我想拥抱她，却不敢贸然行动。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是ESGN的cto...\"她皱眉接听，\"hello, mark...\"
对方声音很大，连我都能听到刺耳的英语：\"林！你的演讲ppt怎么回事？亚洲市场数据完全不对！明天要是搞砸了...\"
小鹿脸色发白：\"数据是Jason给我的，我核对过...\"
\"我不听借口！立刻修改！否则考虑你的职位！\"
电话挂断，小鹿的手微微发抖。她打开电脑，屏幕蓝光映照着她苍白的脸：\"我得重做整个数据分析...\"
\"我帮你。\"我拉过椅子坐到她旁边。
她惊讶地看我：\"你懂电竞市场分析？\"
\"不懂，但我懂数据统计。\"打开她的Excel表格，我迅速发现问题，\"看，这里公式引用错了，导致整个区域数据失真。\"
我们肩并肩工作到凌晨三点。我处理数据，她调整ppt架构。过程中，她偶尔会无意识地靠在我肩上，又突然惊醒般弹开。但渐渐地，疲惫战胜了尴尬，最后一次，她真的靠着我睡着了。
烛光下，她熟睡的脸庞如此熟悉又陌生。我小心翼翼地将外套披在她肩上，手指轻轻拂过她剪短的发梢——那里曾经长到能绕在我指间。
电脑屏幕显示4:17Am，ppt终于完成。我伸了个懒腰，突然注意到小鹿的邮箱界面——一封来自\"Su Yuan\"的邮件赫然在目。
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它。
「林小姐，听说你在美国并不顺利？真遗憾。不过爽朗最近在深圳发展得很好，我们经常合作...」
我胸口燃起怒火。苏媛不仅在国内论坛造谣，现在还直接骚扰小鹿！正要关掉邮件，突然看到下面一条草稿：
「爽朗，我在东京看到你了。这几个月我每天都在后悔...」
这是小鹿未发送的邮件，日期是我们分手后第七天。心脏狂跳，我犹豫着是否该看下去，却听到小鹿梦呓般呢喃：\"爽朗...别走...\"
她醒了，迷糊地眨眼，突然意识到自己靠在我肩上，猛地坐直：\"几点了？\"
\"四点半。\"我若无其事地关掉邮箱，\"ppt做好了。\"
她查看文件，眼睛渐渐睁大：\"这...比原来的版本好十倍。\"转向我，表情复杂，\"谢谢。\"
\"举手之劳。\"
窗外，风雨渐小，天边泛起鱼肚白。小鹿收拾电脑，动作迟缓，似乎在拖延时间。
\"爽朗，\"她突然问，\"苏媛真的和你...?\"
\"没有！\"我斩钉截铁，\"她一直在造谣，我刚看到她还给你发邮件...\"
\"你看了我的邮箱？\"她瞪大眼睛。
\"只是偶然看到...\"我尴尬地承认，\"还有...你写给我的那封未发送邮件。\"
她脸色瞬间煞白，随即涨红：\"那是...我一时情绪...\"
\"小鹿，\"我鼓起勇气握住她的手，\"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
她僵住了，眼中闪过痛苦：\"然后呢？继续异地恋？你在中国当牙医，我在美国做电竞？\"
\"不一定。\"我深吸一口气，\"有个国际医学平台联系我，想合作做科普视频。如果成功，我可以在任何地方工作。\"
她震惊地看着我：\"你愿意...为了我放弃诊所？\"
\"不是放弃，是扩展。\"我苦笑，\"说实话，分手这一个月，我才意识到工作不能填补没有你的空虚。\"
泪水在她眼眶打转，但她倔强地眨眼忍住：\"我们...先吃早餐吧。\"
街角的便利店亮着灯。我们买了饭团和热茶，坐在窗前看东京慢慢苏醒。雨后的城市清新如洗，阳光穿透云层，在积水中洒下碎金。
\"其实，\"小鹿小口咬着饭团，\"国内有个电竞联盟在挖我，想让我回去做内容总监。\"
我心跳加速：\"你会考虑吗？\"
\"不知道。\"她望向远方，\"在美国这几个月，我学到很多，但也失去很多...\"转头看我，\"爽朗，我们需要时间。不是所有裂缝都能用一句'重新开始'修补好的。\"
我点头，理解她的谨慎。破镜重圆固然美好，但碎片边缘依然锋利。
回到酒店已是早晨七点。电梯里，我们疲惫地靠在两侧。
\"演讲在几点？\"我问。
\"下午三点。\"她顿了顿，\"你会来吗？\"
\"当然。\"
电梯停在15楼，她走出去，又转身：\"爽朗...谢谢你昨晚的帮助。\"
\"小鹿，\"我叫住她，\"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如果你想回中国，我的诊所永远有个位置给你；如果你想留在美国...我可以想办法过去。\"
她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轻轻点头，转身离去。
我站在电梯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