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的眼睛里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独属于女子的自信。
那种自信,李持安在纪晏书身上看过。
纪晏书与客人交谈时,眸子的自信让他觉得很美,很有魄力。
太后娘娘轻声道:“汉家初定兮,宇内未宁;吕后临朝兮,手掌大权。”
“整饬朝纲兮,法度分明;九州攸宁兮,万姓安居。”
“虽有议论兮,亦有贡献;吕后之治兮,奠基文景。”
太后娘娘这是通过称赞吕太后的功绩,来表明她垂帘听政十年,也是有功劳的。
太后娘娘话落,荆王爷沉着一张脸,官家的脸色平静,看不出像想什么。
太后娘娘如何评论前人,与他无关,李持安管好自己面前的事就好。
太后娘娘平视席上的众人,眸子倏然定住,看向了一人。
“宴会无乐曲歌舞,甚是无趣,”太后娘娘手指轻轻一点,“听闻李副使练的一手好剑法,不如舞剑助兴?”
突然被点,李持安愣了一下。
太后哪里是问他愿不愿意,分明是命令。
他只是臣子,只能听命,随即起身出列,上前向太后娘娘作揖,“臣遵旨。”
果然来皇家宴会没什么好事,时刻提心吊胆,吃不饱也就算了,还要被主上点名耍剑助兴。
这份辛苦还不算在俸禄里,是白给太后娘娘支使的。
没钱的活儿,谁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做。
真是和纪晏书待久了,想法越来越多了。
李持安走到殿前司副都指挥徐俪昀的面前,微微作揖,“徐都指,借剑一用。”
徐俪昀是勇毅侯的长子,护卫宫禁,可以佩戴武器。
徐俪昀颔首表示同意,解下身上佩剑,双手递给李持安。
李持安接过,拔剑出鞘,走到堂中,将手中间垂握,朝堂上的太后娘娘和官家作揖。
两侧的乐手已准备妥当,箜篌伎轻舞剥葱指,削玉腕,悠扬曲调而出。
李持安挥剑而舞,曲声婉转,他便舞得轻柔,可这般舞剑好费事,还不如直接耍一套剑法来的痛快。
赴宴打工,真的好辛苦!
倏而,秦筝转调,曲声慷慨,伴着齐瑟和且柔的音调,竟然相得益彰。
李持安心一喜,这个乐人好样的!
当即变化招式,将绵软变为有力,剑随着身法而动,剑光时隐时现,可谓是“体如游龙,袖如素霓”,兼具柔美和力量美。
同时吟诵一段《舞剑歌》。
“黑云压垒骓嘶风,荆轲聂政粗豪同。
舞筵闪动青蛇影,焉知火帝生真龙。
一剑剡剡匹夫勇,一剑翼翼随西东。
壮士长戈气罥虹,扫开霾曀曦光融。”
曲罢剑收,李持安朝堂上的两位主子一拜。
太后鼓掌,称赞了两句。
宴会过了戌时才结束,李持安出了宫门,回到城西私宅已经时,已经到了亥时三刻。
想去纪晏书的私宅看一看,转念一想,觉得太晚了又不合适。
看门的小厮二雅上前问候,“二公子。”
李持安一面往屋内走去,一面吩咐二雅,“明日你到果子司买一些樱桃送去百香居给纪家二娘子。”
二雅知道自家公子对纪二娘子上了心,现在百般讨好,想挽回纪二娘子的心,可纪二娘子似乎都不想搭理他。
真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悔不当初啊。
“是,二公子。”二雅应下,“不过樱桃刚上市,果子司不是天天都售卖樱桃的,要提前三两天订货,才可能有。”
“你知道,那你就提前定,银钱从我私房拿。”
李持安撂下这一句,就进了澡房,舞剑出了一身汗,要清洗清洗。
风清月正圆,照亮皇仪殿的庭院,殿中几案上的金鸭炉正燃着沉香,碧烟轻袅袅。
“姐姐愁什么呢?”
说话的正是纪太妃,她着一身柔和的常服,头发只用两只玉簪挽起来。
她的眉眼细长,肤色白净,即使四十是多岁了,仍然可见年轻的绰约风姿。
柳太后没有马上理会纪太妃,走到一侧的坐榻上坐下。
纪太妃跟着,提裙坐在柳太后的对面,“咱们这么多年姐妹了,姐姐心里苦,不妨与我说说。”
柳太后轻叹了口气,“说不说,苦都在那儿,拍不走,拔不掉。”
今日发生在餐霞轩的事,纪太妃听桑女官仔细说了原委。
纪太妃为柳太后抱不平,“先帝殡天,官家年幼,是姐姐一力承担起烦冗复杂的朝政,是姐姐倾尽全力维系朝堂的平衡。”
“荆王只看到姐姐垂帘听政,却看不到姐姐治理的天下是何等的物阜民丰,还天天像个跳梁小人儿给姐姐添堵,真该绛了他的爵位,夺了他的俸禄。”
柳太后眉头一松,“真给荆王绛了爵位,夺了俸禄,荆王府世子那个销金窟哪里供得起。”
荆王府世子体弱多病,常年需要服用昂贵的药调养身体。
荆王清高,不肯要官家和太后的赏赐,只用自己的钱医治世子。
“那孩子也是可怜,吃药比吃饭还多,注定不是长寿之相。”
纪太妃神情淡淡,“或许是荆王爷造了什么孽,报应都降在孩子身上,让孩子替他赎罪。”
柳太后疑惑地看着纪太妃,“若兰,我从前怎么发现你对荆王的怨愤那么大呢,他得罪你纪家了?”
宫里多年,早就学会了在任何时候隐藏自己最真实的情绪,纪太妃面色平静地否决,“没有,我就顺口一说。”
忽然,纪太妃如聊八卦一般道:“荆王府的子嗣大多夭折,姐姐,你说会不会荆王府冲撞了什么邪祟,专吃孩子的?我们要不要让延庆观的道长到荆王府做法祛除邪祟。”
柳太后只笑笑说:“咱们女人家才信鬼神之道,荆王自认为读书多,他能信这个?”
*
“我不信,拿走滚出去。”屋内的年轻公子大声呵斥前来伏侍他喝药的女使。
灯下的年轻公子面色苍白,身形瘦弱,一看就是病了多年了。
世子打翻一碗药,伏侍的女使忙又端了一碗进来,温声劝着这位久病成疯魔的荆王世子,“世子,良药苦口,您把药喝下吧。”
“滚,都滚出去。”荆王世子怒斥屋内众人。
“良儿,怎可拿自己的身体胡闹?”荆王的声音不大,脸上是和蔼的神色,伸手端过女使手上的药,走到床边。
荆王世子横眉怒目,“爹爹是回来看我死没死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