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是安静如水,是只有稀疏脚步,是只有轻微敲门声,还有窃窃私语蛊惑人开门的夜。
柜山村每天晚上都是这样的。
至少有很多年,柜山村都保持着这样微妙的平衡,还有平静。
只是最近的柜山村,不那么平静了。
二十九个外来者的进入失踪。
陈家姐妹的下落不明。
张韵灵的生死未卜。
这么多年探路出村,结果路是错的。
甚至,还有两脚羊进了村,两脚羊还攻击了村长钟志成……
更甚至,罗酆一家人失踪了。
钟志成褫夺了罗酆的领队身份,罗酆一家就不见踪影,这更让柜山村人心惶惶。
虽说,很多人对罗杉有意见,那并非刻意,罗杉多能耐一个人啊,仗着有个青壮队领队的爸,在柜山村内横着走,顺手牵羊,坑蒙拐骗不在少数,甚至和张军等一伙儿人,没少给村子添乱。
但最近,罗杉整个人脱胎换骨了一样。
去往羗村带路,发现尤江吃人。
他正在一点点改变村民的认知,并在一些青壮队的汉子口中,罗杉的本事更多,甚至有着青出于蓝的可能。
就这样两个能帮助柜山村的父子,就这样不见了。
谁心里能舒服?
黄加林不舒服,他最近这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
青壮队的挽袖是摘下来了,看似是轻松了很多。
可每个深夜,老丈人于明信都会来敲门。
每天的话,都是一个。
让黄加林把门打开,他带黄加林去看于汐,于汐没有死,于汐在别的地方,他没有被邪祟同化,他虽然成了邪祟,但依旧是他。
于汐,就是黄加林的软肋。
黄加林不敢开门啊!
邪祟的话,那可信不得!
信了,就等于给自己宣告了死刑。
可黄加林还是睡不好,老丈人父女俩真的太惨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笃笃笃,敲门声响了起来。
来了,又来了!
黄加林快步朝着院门走。
他知道不能相信于明信,可他还是会看着于明信说话。
他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
可刚走到门前,透过门缝往外看。
瞧见门外两个人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黄加林,快开开门,有邪祟在追我们,他们快过来了!”
罗酆话音格外急促,敲门的力道更大。
顾娅一脸战战兢兢地扭头看后方。
另一头的路面,慢吞吞地走来一大片邪祟,无一例外,脸上笑容浓郁。
只是他们走不快,只有匀速。
距离黄加林的家,还有几十步。
“小黄,快开门呐,天啊他爸,邪祟要过来了!”顾娅惶急极了。
黄加林注意到了最当头的那个邪祟,不就是自己的老丈人于明信吗!
“罗酆叔,顾姨,你们快进来!”
黄加林赶紧打开了门。
罗酆和顾娅进了院子。
黄加林探手要关门,结果顾娅却压着一侧门,不让黄加林关。
“顾姨,关门啊!”黄加林急切地喊了一声。
顾娅眉眼弯弯,眼角有着细密的鱼尾,带着笑容。
往来都是不苟言笑,满脸严肃的罗酆,此刻脸上也带着微笑。
黄加林腿都在打颤。
他猛然转身,要朝着堂屋跑!
邪祟一旦进了院子,立马进油灯所在的屋舍,立马关门关窗,最后一个房间,一样能保命!
这是罗酆对青壮队所有人的训导!
邪祟跑不快,邪祟只能慢慢走,就算真的面临邪祟了,也不要恐惧,压住内心的慌乱,因为只要一直在跑,邪祟就一定追不上,只要找到躲避的地方,就能活下来了!
不能乱!一定不能乱!
死腿,快跑啊!
黄加林内心嘶吼。
他是在跑,只是他跑得很蹒跚,随时会倒!
然后,他真的倒下了。
右小腿的剧痛,让他惨叫出声,猛然间摔倒在地。
惊惶扭头,瞧见右小腿扎着一把刀。
一把锋锐无比,吹毛可断的锋锐柴刀!
柴刀刺穿了他的腿,更狠狠扎在地上,将他钉死在地!
罗酆和顾娅,慢慢朝着黄加林走去。
院门处,于明信进来了。
“小黄啊,我很不开心呐,你宁可相信他们两个人,都不愿意相信我啊。”
“不过,我还是愿意送你去见于汐。”
于明信笑眯眯的,他舔舐着嘴角,朝着黄加林靠近。
哀嚎声,求饶声,最后化作惨叫声。
血就像是浓稠的墨汁在地上不停地蜿蜒爬行,汇聚成了一棵树,又像是一朵花儿。
黄加林足足熬了一整夜。
他的肉被挖掉七七八八,他的血几乎流淌干净,他才死不瞑目地咽了气。
尤江的院子里,乌泱泱的有好多好多人。
这些人或者是在堂屋,或者是在房间。
每一扇窗户,都被钉子完全钉死。
唯一一道院门前,守着彭展。
惨叫声在安静的夜里特别刺耳,院内人心惶惶。
“不要怕,我们会出村的,我正在做策划,钟志成活不了多久了。”
堂屋中央的桌旁坐着张韵灵。
张韵灵双手捧着一个怪异的布偶娃娃,那娃娃的嘴巴在动。
屋子好多人,都瞄着娃娃。
他们的神态,都显得战战兢兢,好像都瞧见了娃娃的嘴在动?
张韵灵嘴角勾起了阴森瘆人的笑。
……
……
柜山村山脚,那条从山上冲下来的河畔,确切来说,是山脚那一侧,树根下有个洞,钻进去洞里,封住入口,就无人发现此地,这洞一半是挖出来的,一半是空腐的树根,紧邻着河畔那一侧很潮湿,不过垒起了很多岩石,并没有坍塌的风险。
岩石的缝隙中,有一根竹管子。
这竹管子中空,尤江能借助这个,看到外边儿的情景。
虽说没有望远镜的效果,但给出视线已经足够了。
他瞧见了自家的院子,他瞧见了自己的屋子亮着灯。
他怒不可遏,他怒火中烧。
他在山上熬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回来,偷偷潜伏进村子,偷偷杀那么一些人,吃点好的,再偷偷找个暗处隐藏。
他还没来得及摸进村,先到这个落脚点缓缓神。
结果就发现了自己家被占了!
愤怒之余,尤江嘴角勾起了笑容。
好啊,那就从他家里开始杀!
肩膀,忽然被拍了拍。
尤江的笑容凝固。
身后,有人?
他汗珠豆大豆大往下冒。
猛然转过身。
入目所视,瞧见的却是一张铁青色的脸,脸上还有一道符!
那人好高大,一把抓住了他的咽喉,重重将他撞击在岩石块儿上,尤江动弹不得。
那人的穿着好古怪,居然是蟒袍?
尤江脸色惨白,且恐惧。
然后他瞧见了抓住他那高大蟒袍身影后的一个人。
一个女人。
“吃那么多人,你怎么能待在柜山村?柜山村的恐惧,就是让你们弄得不够纯粹了。”
“你得换个地方。”
女人一边整理着衣服上的泥土,一边和尤江说。
尤江眼珠子瞪大,脸皮却在抽搐。
“真是个疯子,被魇魂捉着还能笑出来。”女人皱眉,眼中显得嫌恶,不愿意再往前半步。
尤江没有笑,他是有病而已。
相反,他此刻心颤,恐惧,还激动。
女人!
打开门,跟我走,杀了她!
脑子里莫名就冒出来这样一段话。
被变成邪祟的短衫男人秦九么袭击,险死还生,一直熬到今天,尤江也会思考。
为什么秦九么明明要杀他,却还是说出怎么能走出绕路的方法。
这就有矛盾,有问题。
难道,这秦九么的话,是真真假假?
还是说,话能信,人不能信?
话是真的,人是邪祟?
因此,尤江还是懊恼,自己不该出来的,自己或许真的应该去找找,找一个人,杀了她,就真能出村了?
这种想法,在尤江脑子里萦绕了不下千百遍。
他更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杀了对方,就能离开村子?
柜山村这种存在,一定是有人谋划的。
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制造出这样一个恐怖的地方?
此刻,尤江有答案了。
只不过,他动弹不得……
抓住他的那蟒袍人,好重的手,甚至让他觉得窒息,眼前逐渐发黑。
……
……
夜,暗沉沉的夜。
月,白凄凄的月。
夜月带来的惨暗,是前所未有的压抑。
这里是一处庙。
山神庙。
山神像造型诡异,头发灰白,脸皮泛黄,红色鼻梁高挺直通印堂,嘴巴尖尖凸起,似是喙子。
这是和柜山村一模一样的山神庙。
细铁丝拴着一盏油灯,铁丝挂在一条自房梁垂下来的经布上。
油灯燃烧出来的烛火很弱小,完全无法将山神庙的黑暗驱散。
地上还有一团篝火,正噼噼啪啪地燃烧着,顾伊人蜷缩在地上,头枕在罗彬的腿上。
罗彬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看着篝火燃烧。
他手中还握着一把刀,一把柴刀。
罗彬是很难受了,尤其是先前,情绪爆发,吓得顾伊人直接发病……
然后,他就清醒了。
崩溃,有用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但罗彬一冷静下来就想到了,这肯定和柜山背后的人有关!
罗彬不停地告诉自己。
稳!一定要稳!
手要稳,心,更要稳!
快要天黑了。
天黑,会很危险。
因此,他背起癫痫抽搐的顾伊人,一直在山林里走,直至天黑前的一霎,找到这座残破的山神庙。
好在顾伊人的身上有油灯,他身上有灯油。
亮起了能抵御邪祟的烛火,罗彬才算是松了口气。
刀尖,在地上划过,一直重复着写三个字。
为什么。
罗彬不明白,罗彬不理解。
是,他们出村成功,出山失败了。
是,柜山是有主人的,这一切的背后,都有一双手在把控。
可为什么?
罗酆被拔掉指甲,陈仙仙一样成了邪祟。
他和顾伊人却安然无恙,会被丢到另外一个地方?
嗤嗤的声响,不停让人冒起细密的鸡皮疙瘩,罗彬还是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为什么那几个字,被他写了得有几十遍了。
忽地一下,罗彬反应过来,赶紧拔起刀,他用力吹了一口刀尖,又小心翼翼地用布擦拭。
还好,刀尖没有磨损的痕迹。
这刀,还是被磨得过于锋利。
罗彬眼眶红了。
这一次,他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此刻,他心伤。
无论怎么说要稳,心终究是伤了,慌了,痛了,让人分秒度日,格外煎熬。
“无论为什么……你把我弄了出来……我会回去的……你留不下我爸妈!”
“我发过誓!我——发——过——誓!”
罗彬咬牙切齿,泪水渗透进嘴角,嘴角的血淌出来,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呼哧一声,篝火都变得更为汹涌,更为红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