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镇玉的指尖触到了自己的心脏。
冰冷的青铜表面刻满细密的符文,随着每一次跳动,那些符文便如活物般微微蠕动。林夏的脸色在雪光映照下惨白如纸,匕首从她指间滑落,深深插进冻土。
\"三十七代......\"陈镇玉低头看着自己敞开的胸膛,呼出的白气在青铜心脏上凝成霜花,\"原来我们陈家人,生来就是容器。\"
地底传来的龙吟越来越近,黑洞边缘的积雪开始簌簌滑落。陈镇玉抓起一把雪按在胸口,寒意让青铜心脏的跳动略微迟缓。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在寒冬赤裸着上身练拳,胸口永远挂着霜——现在他明白了。
\"走。\"他系紧衣襟站起身,\"去观龙台。\"
林夏抓住他的手腕:\"你到底是什么?\"
\"镇山人。\"陈镇玉望向黑洞,那里正升起银灰色的雾,\"生来镇山,死亦镇山。\"
雪地里突然传来窸窣声。七具尸体不知何时爬出了黑洞,正是先前被钉魂的科考队员。他们的眼眶里淌着银浆,胸口青铜钉嗡嗡震颤,走路的姿态活像提线木偶。
陈镇玉从腰间解下一个油布包,抖开是一张硝制过的狼皮。林夏认出这是额尔吉的遗物,皮毛上还带着萨满祭祀用的彩绘。
\"披上。\"他递给她,\"能遮生气。\"
狼皮刚接触到林夏的肩膀,那些行尸就齐刷刷转过头来。陈镇玉拔出短剑划破掌心,血珠甩在雪地上竟燃起幽蓝的火。行尸们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嘶叫,转身扑向火源。
两人趁机奔向观龙台。那是天池北侧一块突出的玄武岩,形似龙首。陈镇玉三岁那年,父亲曾带他在这里守过整夜,说这是\"听山\"的好地方。
岩台下的雪窝里蜷着一个人影。周远山的气管已经半露在外,伤口边缘结着冰碴,手里却死死攥着一本防水日记。
\"周……!\"陈镇玉扶起他,触手冰凉——人已经僵了。
日记最后一页写着:
\"青山是对的,我们当年封错了棺。藤原早就把自己炼成了'钥匙',就等着有人唤醒陈家老祖宗......\"
字迹到这里变得狂乱:
\"千万别让镇玉靠近天池!他的心是......\"
后面的内容被血污盖住了。陈镇玉掰开老人紧握的手指,发现掌心刻着个\"镇\"字,与镇山印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他们来了。\"林夏突然压低声音。
山下晃动着十几盏橙黄色的灯,像漂浮的鬼火。陈镇玉眯起眼睛——那是科考队的防寒服在反光。为首的瘦高男人摘下护目镜,露出藤原健次郎那张本该死去二十年的脸。
\"令尊没告诉你吗?\"藤原的声音隔着风雪飘来,\"镇山人的心,是最后一把锁。\"
陈镇玉的青铜心脏突然剧痛。他单膝跪地,看见藤原身后的人抬着口石棺——正是刚才坠入黑洞的那具!棺盖已经移开半尺,里面伸出只覆盖着青铜鳞片的手。
\"陈家老祖宗的仙蜕......\"藤原抚摸着棺椁,\"当年他把自己封在长白山,为的就是镇住山魄。可惜啊......\"
他突然掀开棺盖。陈镇玉的瞳孔骤然收缩——棺中古尸的胸口,赫然是个碗口大的空洞!
\"明白了吗?\"藤原的笑声混在风里,\"你体内跳动的,本该是他的心!\"
地底传来山崩地裂的巨响。黑洞边缘彻底塌陷,露出下面盘踞的庞然大物——那是一条由青铜锁链组成的\"龙\",每节锁骨上都刻着人脸,最前端嵌着块门板大小的青铜镜。
\"山魄......\"林夏的嘴唇发抖,\"它在吃那些锁链!\"
确实,那些缠在青铜柱上的铁链正被山魄一节节吞入腹中。每吞一节,镜面上就多出一道裂痕。陈镇玉知道,等镜子完全碎裂,被镇在下面的东西就会破封而出。
藤原的人已经呈扇形包围上来。陈镇玉突然扯开衣襟,露出青铜心脏:\"你想要这个?\"
\"不,我要你亲手把它放回该去的地方。\"藤原指向石棺,\"物归原主,山魄自息。\"
林夏突然抢过日记本:\"别信他!这后面写着——\"
枪响的瞬间。
林夏的肩胛炸开血花,狼皮被掀飞老远。陈镇玉反手甩出短剑,持枪者的喉咙顿时多了一个血窟窿。但更多的枪口已经对准他们。
\"你父亲当年也这么倔。\"藤原叹息,\"结果呢?山魄醒了,镇山印碎了......\"他忽然剧烈咳嗽,吐出的竟是银色的黏液,\"时间不多了,陈镇玉。你不给我,山魄也会来取。\"
仿佛印证他的话,山魄突然昂起头,镜面正对陈镇玉。镜中映出的不是他的倒影,而是个旋转的青铜门虚影!
陈镇玉的胸口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青铜心脏剧烈跳动,竟自行挣断血管,一点点挤出胸腔!
\"啊——\"
他跪倒在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飞向石棺。棺中古尸在心脏入体的瞬间坐起,空洞的眼窝亮起银光。与此同时,山魄发出震耳欲聋的长吟,镜面裂纹蔓延的速度骤然加快。
藤原狂笑着扑向石棺:\"成了!老祖苏醒,门开在即!\"
陈镇玉却注意到一个细节——古尸接回心脏后,手指微微颤动,做了个奇怪的手势。那是镇山人之间才懂的暗号,意思是......
\"陷阱......\"他喃喃道。
古尸突然抓住藤原的手腕。这个活了千年的老祖宗缓缓转头,银光四溢的眼眶\"看\"向陈镇玉,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笑。
接着,它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的青铜心脏又掏了出来!
\"不!!\"藤原的惨叫撕心裂肺。
山魄的镜面轰然炸裂。无数青铜碎片暴雨般射向四周,每一片都映出门的虚影。陈镇玉扑到林夏身上,感觉后背像被烙铁击中。
等巨响平息,石棺旁只剩藤原残缺的尸体。古尸保持着捧心的姿势,银光从七窍中流散,很快变回普通干尸。那颗心脏滚到陈镇玉脚边,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纹。
最可怕的是山魄——镜面破碎后露出的不是预想中的怪物,而是一扇真正的、顶天立地的青铜门!门缝里渗出粘稠的银雾,雾中伸出无数半透明的手臂,正把山魄的残骸往门里拖。
\"原来山魄......\"陈镇玉咳着血,\"才是守门的......\"
林夏挣扎着爬起来:\"门要开了!\"
确实,那些手臂每拖回一截锁链,门缝就扩大一分。陈镇玉看着脚边破损的心脏,突然明白了父亲的选择——三十七代镇山人,代代相传的根本不是什么使命,而是一颗用来喂门的心!
他抓起心脏向青铜门走去。
\"你疯了?\"林夏拽住他,\"那是......\"
\"我知道。\"陈镇玉回头看她,发现自己的视野正在变灰——这是生命流逝的征兆,\"但镇山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门缝里的手臂突然全部缩回。银雾凝成一个模糊的人形,隐约能看出陈青山的轮廓。陈镇玉笑了,他认出了这个把戏——小时候父亲常变的影子戏。
\"爹。\"他轻声说,\"这次让我来吧。\"
雾影似乎点了点头。陈镇玉深吸一口气,捧着心脏走向青铜门。在接触门扉的瞬间,他听见无数细碎的声音:
有额尔吉的骨哨、周远山的叹息、林夏的哽咽,还有父亲在他三岁生日那晚哼的跑调小曲。
最清晰的是自己青铜心脏的跳动声——咚、咚、咚,像山岳的脉搏。
银雾吞没了他的身影。青铜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闭合。最后一刻,有东西从门缝里飞出来,正落在林夏脚前。
是那颗重归完整的心脏,表面刻着两个新鲜的刀痕:
\"镇玉\"
雪又下了起来。林夏跪在雪地里,听见远处传来悠长的、像是号角又像是龙吟的声响。她知道,那是长白山在哭它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