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遇棠早就知道,自己和这位皇帝师兄的身份拉开了十万八千里远,但这还是头一回领教天子之怒,肩头不自觉多了十分的压力。
“这御前的差事不好当啊……”
常顺公公擦着汗,从里面出来,嘴上这样轻叹着,在看到了姜遇棠之后,他的双目顿时一亮,赶忙迎了上来。
“姜太医,您来了,快请进!”
姜遇棠,“……”
她的眼角微抽,硬着头皮,屏住了气息,朝着紫宸殿内踏入。
空气中燃烧着熟悉的龙涎香,却有着叫人畏惧的压迫感在。
几位面生的朝臣,脸青唇白,站在大殿的中央,垂落在两侧的手,都在止不住的哆嗦着。
太常寺卿壮着胆子,上前一步道,“姑苏一事,以臣拙见,是当地官员调度失当,不如开坛祭天,以安固民心。”
此话一出,其他的朝臣们都觉得此人是老糊涂了。
且不说事情还没有扩散到这般地步。
当今圣上,向来最厌恶鬼神之说,这一提策,这不是上杆子找死,嫌自个儿活着的时间长了吗?
高台上一袭暗墨色金绣龙袍的北冥璟,面色沉冷,拨动着手中的菩提,敛去了眼底的阴鸷,出乎意料的未做训斥。
“不急,且先按照朕方才的吩咐照办,都先退下。”
“臣等遵旨。”
那群朝臣心有惊诧,却各个都如蒙大赦,齐声应下,后退出了紫宸殿外,才敢再去擦汗。
当今圣上,虽然年轻,但三年前登基时,也是掀起过一番腥风血雨的,城府手段自是不用说,都说天威难测,这话还真不是假的。
譬如现下圣上的心意,真的是愈发阴晴不定,难以琢磨了……
而彼时的紫宸殿内,落地闻针。
北冥璟暗沉的凤眸,落在了一侧请脉的姜遇棠的头顶,三千青丝盘起,露出了纤细的后颈,墨绿色的官服,衬的她肤色如雪。
他沉声问,“如何?”
“启禀陛下,脉象和缓有力,气血充盈,圣躬安康,是太和之象。”姜遇棠后退道。
本就不怎么亲近的态度,又变得恭敬拘谨了许多。
北冥璟不动声色收回了视线,嗯了一声。
“那微臣就且先告退了。”
姜遇棠请脉完毕,未注意到头顶暗沉的视线,和常顺公公的欲言又止,便请示出了紫宸殿。
她来到外边,空气清新,高悬着的心这才稍落,一路下了台阶,还没有走出这朱红色的宫门,就在拐角处遇到了一冒失的宫女。
她端着凉茶撞上,哗啦一声,泼了姜遇棠满身,衣衫湿透。
“奴婢该死。”
那宫女惶恐下跪。
姜遇棠低头,皱了皱眉头,不等出声,常顺公公居然赶了过来,先一声训斥。
“糊涂东西,瞎了你的狗眼,御前的人都敢冲撞,是想吃板子了不成?”
他说着,又扭头问道,“姜太医,此人你想要怎么处置?”
“罢了,只是场意外而已。”
姜遇棠看着那瑟瑟发抖的宫女,觉得大家伙都是一样,在皇宫讨饭吃,没必要过多为难。
宫女感激的道谢离开。
“姜太医果真是宽宏大量,和咱们陛下一样,要不是底下的人实在放肆,断然不会处置的过重,只是您这官服……”
常顺公公顿了顿,问道,“奴才领您去偏殿处理一下吧?”
姜遇棠现下这样子,的确是不好见人。
只是,她想到了尚在紫宸殿的皇帝,刚冒出这一念头,常顺公公就笑着说,“这会儿陛下在大殿,冲撞不了。”
“那就有劳公公了。”
姜遇棠应声。
常顺公公暗松了口气,重新领着姜遇棠回去,琉璃瓦覆盖的宫殿恢弘大气,一路来到了偏殿当中。
里面宽敞而又奢华,似是休憩的地方,踏入之后,姜遇棠便在铜盆前,拿着巾布擦拭处理了起来,内里安静无声。
然后嗅到了一股浅淡的龙涎香气,这是……
姜遇棠感觉不对,一回头,果不其然,就在此地对上了北冥璟暗沉沉的凤眸,流动着的空气交织在一块,伴随着雾蒙蒙的天突然变得昏暗。
“陛下……”
姜遇棠惊愕,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却在这时,北冥璟疾步上前,伸掌托扶住了她的腰身,面前是陌生的胸膛,再往上是那张不敢直视的天颜。
这一举动,突破了本该有的君臣礼数,是极近的距离,帝王身上的气压,带有极强的侵入性,和那龙涎香气,无孔不入的把姜遇棠包围住了。
“小心点。”
四目相对,北冥璟沉声提醒。
姜遇棠的背后,是一只矮几,上面放置着青玉樽花盏,自己险些撞上了。
“怕什么,朕又不会吃了你。”
北冥璟的凤眸宛若深渊般不见底,目光在女人的红唇上停留了一瞬,缓声说。
而后,他松开了手,与之拉开了距离。
“还是说,阿棠觉得朕和从前相比,变了许多,模样变得吓人了。”
“倒也不是,陛下风姿依旧。”
姜遇棠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了。
她的眸光微变,“是微臣不好,没想到陛下会突然驾到,自个儿先乱了分寸,该罚。”
“确实。”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北冥璟并没有顺着姜遇棠的路数阐明来意,反倒是先附和了一声。
姜遇棠的表情愕然了下。
北冥璟忍俊不禁,轻笑出了声音。
“政务繁忙,朕过来偷个闲,既撞上了,那你就陪朕多待会吧。”
“是。”
姜遇棠没有推托。
她在此地,陪着皇帝喝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会儿,相处还算愉悦,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这才出了皇宫。
远远的,春桃就望见了自家小姐,快步走了过去,就见姜遇棠皱着眉,似是在深想着什么,低喃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姐,您说什么?”春桃听到,有些糊涂地问。
姜遇棠回神,面色无波,“没事,要下雨了,快些去太医院吧。”
“嗯。”
春桃应下。
正要和姜遇棠去马车上,轰隆一声,银光闪过低压的云层,豆大的雨点先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街上的行人都跑了起来。
忽地,头顶多了把油纸伞,是从后边跑来的楚歌,他撑着说,“少夫人,世子爷怕您淋着了,让属下给您送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