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
天还没亮,宋氏粮油行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伙计透过门缝看到外面一眼看不到头的百姓,激动得都要打摆子了。
“东家,外面好多.....好多人啊。”
宋慧嗯了一声,尽管表面装作平静,内心却如沸水一般翻涌。
她仿佛已经看到仓库里那一斗又一斗的粮食,全都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子。
数也数不清,令人全身血液沸腾。
“时间到了,开门吧。”
她深吸一口气,吩咐伙计,“把今日的米价先挂牌出去。”
伙计卸下门板,抱着早就写好的木牌子一溜烟跑出去,将牌子挂在大门口。
牌子上的字格外明显。
今日粮价:精米五两银子一斤,粟米一两银子一斤,豆子八百文一斤。
排队的人群发出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五两银子一斤,天杀的,这让我们可怎么活啊。”
“粟米往年这个时候还不到两百文,如今都一两银子了。”
“这是要我们连豆子都吃不起啊。”
当然,有哭穷的,也就有买得起的。
一些家中小有资财的纷纷排到前面去买。
不过片刻功夫,宋慧命伙计们提前搬到铺子里的五百斤粮食就见了底。
“东家,粮食不够了,外面排队的人还很多,看到铺子里快没粮食了,大家伙都着急了。”
宋慧清点着收进来的银票以及碎银,眼中满是笑意,这几日心头积攒的郁气一扫而空。
手一挥,吩咐伙计,“接着去仓库运粮,再运两大车来。告诉他们别急,粮食还有的是。”
伙计出去传话,果然外面的骚动安静下来。
很快,伙计们又运来了两车粮食。
宋慧招呼着伙计往下卸粮食,正要吩咐掌柜接着卖粮。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
有人气喘吁吁跑过来。
“哎呀,你们怎么还在这儿买高价粮?北陶胡同那边也有粮了。”
“哪儿有粮?”
“就北陶胡同那边一排的仓库里,今日开仓卖粮,听说精米四百文一斤,
粟米二百文一斤,豆子八十文一斤。”
四周一片哗然。
“你说多少文一斤?再说一遍。”
来人提高声音将两家又讲一遍,这话犹如一滴油滴入锅中,瞬间蒸锅水都沸腾起来。
“天啊,这也就是往年新粮的价钱。”
“这简直就是我们老百姓的救命恩人啊。”
“咱们快去北陶胡同,去晚了就没粮食了,又得来买这高价粮。”
“快快快,走!”
众人吆喝着,不过一瞬间,原本排得长长的队伍全都一哄而散。
只剩下寥寥数十人。
这些人是因为刚才买了高价粮食,此刻听到有平价粮了,闹着要宋氏粮油行给退钱。
“我们不买你家的粮食了,快退钱!”
“就是,退钱,立刻退钱!”
宋慧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一瞬间全都跑了,正一头雾水,此刻听到这些人闹着要退钱,顿时就怒了。
“做买卖向来讲究的是银货两清,从没听说过买了还要退的道理。”
“你们要在这里闹事,我可就要让人去报官了。”
“我家既然能开得起粮油行,在官府定然是有人的,你们掂量掂量,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买了高价粮的人虽然愤愤不平,但也惧怕官府,只得悻悻作罢。
骂骂咧咧地走了。
“呸,黑心烂肺的奸商,你不得好死!”
有人怒气难平,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把淤泥,朝着宋慧丢了过去。
啪叽。
一团散发着腥臭的淤泥糊在了宋慧脸上,溅得她满脸都是,就连嘴里都溅进去不少泥点子。
“啊!呸呸呸......”
宋慧尖叫一声,狼狈地一边往外吐嘴里的泥,一边用帕子擦着脸上的淤泥。
好不容易擦干净,门口哪儿还有人?
一个买粮的人影都没有了。
她气得浑身颤抖,立刻招呼伙计,“快,去打听一下怎么回事?他们刚才说去哪儿买粮食?”
伙计跑出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很快又跑回来了。
“是北陶胡同那边的仓库,说是外地的行商以前积存的粮食,这会儿开仓卖粮。
小人去看了,那一排仓库里堆的都是粮食,足足有七八万石呢。”
宋慧心头一沉。
“可打听到东家是谁?”
“听说姓黄,是个独眼龙,左眼瞎了。”
“姓黄?独眼龙?”
宋慧心头一跳,转头看向掌柜。
“这不就是当初卖粮食给我们的那个人吗?”
掌柜脸色也十分难看。
“姓黄,独眼龙,没错,就是他!东家,不好了,只怕咱们让他给骗了。”
宋慧咬牙,“无冤无仇,他为何要骗我们?走,咱们去找姓黄的谈谈,都是做生意,何必把别人的路堵死。”
她带着掌柜急匆匆去了北陶胡同。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黄胜已经清空了两间库房。
看着空荡荡的库房,拍了拍手边装满银票的木匣子,笑得格外舒畅。
赚钱的感觉不要太好!
“黄掌柜,别来无恙。”
宋慧极力克制着怒气,皮笑肉不笑走进来。
看到空荡荡的库房,差点连表面的笑都维持不住。
“黄掌柜,在商言商,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你恶意将粮价压得这么低,让其他粮商还怎么活啊?”
黄胜摸了摸眼罩,脸上的笑容敛去。
“宋东家这话从何说起?如今汴京城的粮商除了宋东家外,谁手里还有粮?”
“你......你故意害我?”
“倒也没有,无冤无仇我害你做甚?害了宋东家的是你自己,是你的贪心!”
“你胡说!”
“别的粮商前几日趁着粮价高都卖了个好价钱,你想赚得更多,所以压着不卖。
没想到事与愿违,如今粮价跌了,你赚不到钱了,你说是不是你的贪心害了自己?”
宋慧气得浑身发抖,勉强克制着怒气同黄胜商量。
“粮价跌难道不是因为你恶意降价吗?黄掌柜,咱们商量一下,双方各退一步如何?
我往下降一些粮价,你往上升一些,这样我们双方都有赚。
你说你将粮价降得如此低,你赚什么?何必跟银钱过不去呢?”
她放低了姿态同黄胜商量。
黄胜两手一摊,吐出三个字。
“办不到。”
“你....姓黄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黄胜叹了口气。
“不是我为难你,你还不知道吧,户部已经筹措到了粮食。
最迟明日就会开始向难民发放救济粮,听说还有更多的粮食从外地调入汴京。
用不了两日,汴京的粮价就会跌回两百文以下,我都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呢,你后悔吗?”
这句话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扎入宋慧心头,又从心头一路往下扎,扎进了肠子里。
宋慧脸上血色尽退。
呆愣片刻,倏然转身往外跑去。
黄胜觑着她的背影,摸摸左眼罩,嗤笑一声。
宋慧刚回到铺子里,伙计又匆匆跑进来。
“不好了,东家,您姐姐安平侯世子夫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