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朱老师假意扶了扶并不存在的眼镜,慢慢说道:
“刚才在大殿,我已经说了政治方面的策略,其实还有经济上的考量……”
见几人一脸迷茫,朱瞻基停顿片刻解释道:
“嗯,经济你们可以理解为财政,大家知道,游牧民族靠放牧为生,他们的生活离不开牲畜,尤其是最好的马匹多来自草原,即便我们大明现在强大,在马匹这方面仍远逊于草原。”
“所以我的第二个策略就是让草原牧民停止养马……”
“放屁!”
朱瞻基话未说完,“学霸”
朱高煦立刻站起,大声打断,反驳道:
“那些牧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你的话?你说不养马就不养马?你以为他们是笨蛋吗?”
“确实如此,牧民养马是传统,别说你了,就算你祖父皇爷也不能*他们不养马,瞻基,你怎么胡言乱语?”
朱高燧也忍不住插嘴。
倒是朱棣,检查完朱高炽的“记录”
后,从容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平静地说:
“继续说,要是说错,今晚你就陪着你爹一起去诏狱!”
朱瞻基:“………”
脸色沉了下来,看了眼书案旁紧张抹汗的朱高炽,朱瞻基才继续说道:
“二叔三叔,牧民是不是傻、会不会听我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只要他们看到不养马的好处,总会有所改变,这就是我所说的经济问题。”
朱瞻基话锋一转,看向朱棣:
“父皇,最近母后常向父皇抱怨,说宫里都在议论太子府不如汉王府大方,其实我也明白,父皇也很无奈,太子府拮据得很,不像汉王府,从云南运来的大车装满金银财宝,谁见了不是一堆金豆子?”
“哎呀,大侄子,说什么呢?你这是拿你二叔取笑?取笑也就算了,怎么还能无端诬陷我清白?”
朱瞻基话还没说完,朱高煦便觉得坐立不安,几步冲到他面前,想捂住他的嘴。
朱瞻基怎会容许朱高煦得逞,身形一闪便躲到了朱棣身后,直勾勾地盯着朱高煦。
朱高煦:囧_囧
朱棣懒懒地抬起眼皮,瞄了眼满脸心虚的朱高煦,语气平淡地说:
“朕还没归西,不想站着听的话,那就跪下听吧!”
“唉!”
朱高煦眉头一皱,狠狠瞪了眼朱瞻基,无可奈何地跪倒在地。
“祖父,二叔欺负我!”
朱瞻基赶紧告状,朱棣额角青筋跳动,连正眼都没看他,只说了句:
“接着说。”
见朱棣这般态度,朱瞻基心中暗喜,知道这位老顽固还有利用朱高煦的地方,能让朱高煦乖乖听训已属不易,于是说道:
“祖父,太子府日子艰难,眼见天气渐寒,连应天府都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冻死了不少人。
我听说草原上的羊毛织物一向是最暖和的,就想将这些羊毛运回大明,制成精美的毛衣,定能获利颇丰。”
“因此我想明日一早便派人前往草原,与牧民洽谈大量收购羊毛之事,并与他们商定长期合作,让他们放开规模养羊,无论羊毛产量如何,我都照单全收,且价格必令他们满意。
不知祖父能否对边关的关卡行个方便,让我的人顺利通过?”
朱瞻基话音刚落,乾清宫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在场之人皆非愚钝之辈,即便是朱高煦也只是情商不足,智商尚可。
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朱瞻基话中的深意。
若大明大规模高价收购羊毛,那些草原贵族定会因利益驱使逼迫牧民增加牧羊数量,即便他们不愿也难以抗拒。
草原幅员辽阔,但草场资源有限,一旦大量牧羊,其他牲畜的数量势必减少。
首当其冲的便是草原上最为常见的马匹。
缺少战马的草原,在大明眼中不过是一片毫无屏障的坦途。
来去自如,进退随心。
朱棣猛地起身,左拳重重击打右手掌心,双眼瞬间熠熠生辉:
“妙!既保证令他们满意,又能尽收羊毛,甚好!来人!”
朱棣话毕,随即高声下令,话音未落,一名老太监迅速赶来,俯身跪地候命。
“速召户部尚书夏原吉前来。”
“遵旨!”
老太监正欲离去,朱棣忽然又唤住他,说道:
朱棣沉稳地坐在龙椅上,目光落在远方,待情绪稍定,便向朱瞻基招了招手。
“继续讲。”
朱瞻基歪着头,眨眨眼:“皇爷爷,我有点饿了。”
朱棣皱眉瞪他,周围的兄弟们纷纷低头忍笑。
“传膳,先给太孙准备些点心。”
片刻后,茶点端至跟前。
朱瞻基捧起茶盏轻啜一口,脸上露出满足之色。
这可是宫中精选的贡品,连朝臣都难得尝到。
“别磨蹭了,赶紧说正事。”
朱瞻基嘟囔着抱怨,朱棣板起脸催促。
“好啦好啦,皇爷爷息怒。”
朱瞻基讨好地喊了一声,“皇爷爷,我第一点呢,就是要离间草原各部落之间的关系;第二嘛,要鼓励牧民多养羊,减少马匹数量,将来咱们只要掐断羊毛供应,他们就会陷入困境;至于第三策,我觉得应该叫做融合。”
朱棣挑挑眉,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
“慢着!”
朱瞻基刚说完,朱棣立刻打断,满是疑虑地问:“孙子,为何大量收购羊毛会导致他们的经济崩溃?”
“对啊,侄儿,你说话可得负责任!”
朱高煦冷哼一声。
“你们脑子是不是锈住了?”
朱瞻基脱口而出,意识到失言后忙改口,“我说的是二叔笨,又不是说皇爷爷!”
朱棣面色如常地点点头,朱瞻基顿时振作精神,指着跪着的朱高煦骂道:“二叔,我就说你蠢你不服气,好好想想,咱们这么干,草原人难道不会疯狂养羊吗?”
朱高煦满眼疑惑地看着朱瞻基,仿佛在问:就我没明白吗?朱瞻基则无视了他的困惑,直接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倘若某日我们突然停止采购羊毛,他们的羊又无法售出,那该如何是好?”
朱高煦努力思索,但脑子一时混乱,只能试探性地问:“杀掉吃了如何?”
朱瞻基无奈地看着他。
朱棣却突然醒悟过来,完全忽略了仍在地上跪着的朱高煦,开始来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语。
“大量购入羊毛,牧民就养羊,我们停购后,羊便滞销……”
“羊卖不出去……”
“羊卖不出去,连盐和粮都买不了……”
“堆积如山的羊换不来必需品,牧民定会不满,若有人从中煽风*,草原必起波澜!”
朱棣越想越激动,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不少。
他转身走向朱高炽,急切地问:“太孙所言,是否已全记下?”
“记……记下了。”
朱高炽紧张地点点头。
朱棣见他畏缩的模样十分恼火,挥手将他赶开,说道:“去旁处坐着,我自己来记录!”
接着又催促朱瞻基:“接着讲,你之前提到的同化是什么意思?”
朱瞻基看着被支开的父亲,心中略有不悦,这便宜祖父虽好,却总爱拿三个儿子当幌子。
“爷爷,我父亲腿脚不便,能否让人为他加个软垫?”
朱瞻基没有立刻继续,而是扶朱高炽坐下,一边说着。
朱棣瞧着走路摇晃的朱高炽,心下一软,毕竟他是亲生子,纵有诸多不满,此刻也有些不忍,便点头示意近侍递上软垫并端来热茶。
待软垫铺好、茶水送上后,朱高炽的面色果然好转不少。
朱高煦与朱高燧在一旁眼巴巴地瞧着,心里直犯嘀咕,那目光几乎要冒出火来。
朱高煦摸着膝盖,可怜兮兮地望向朱棣,讨好地说:
“父亲,我……”
话才出口,朱棣连看都没看,便催促朱瞻基接着说下去:
“行了,继续!”
朱高煦满脸疑惑:
“我是亲生的吗?”
为什么同样是儿子,一个挨骂还能坐着垫子,喝热茶,另一个却只能跪在地上,连开口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咳……”
朱瞻基瞄了一眼满脸质疑的朱高煦,心中叹息一声,随即兴冲冲地说道:
“谈到同化,自然少不了教化。
之前在殿上我说过,对于那些愿意归顺我朝的部族,我们让他们学习汉字、讲汉语,并以能这么做为傲。
如此持续两三代,他们便会忘记过去的自己,自认为是大明人。
将来草原部族再来侵扰大明,这些自认为是大明人的部族定会率先抗争。”
朱棣运笔如飞,第一个折子很快写满,紧接着又抽出第二本。
写毕,他转头看向朱瞻基,略加思索后皱眉道:“此计并非一蹴而就,况且草原寒冷,恐怕没人愿意前去教化。”
“啧,这可就是您的分内事了!”
朱瞻基撇嘴,二话不说将难题甩回给了朱棣。
正等着朱瞻基出主意的朱棣听罢脸色一沉,怒道:
“怎成我的事了?你小子提出来的,你不解决,还有谁能做?”
“哎哎,爷爷,您这不是让马跑得快,却不给马吃草嘛,叫我怎么解决呢?”
朱瞻基毫不退缩,摊开双手,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你……”
朱棣刚要开口责骂,可看到朱瞻基的样子,立刻明白过来,语气不悦地坐下,道:
“好小子,竟把主意打到你爷爷头上了,说吧,想要什么?”
“嘿嘿,爷爷,您这是说哪儿去了?我哪敢算计您呀!”
朱瞻基嬉皮笑脸地凑近朱棣,一边给他捶肩一边按摩,一边笑呵呵地说:
“祖父您刚刚没听见吗?太子府现在都快揭不开锅了,母亲整日唉声叹气,连我也犯愁。
听说马保又要出海远航了,我想求祖父把市舶司交给我管理,让我参与此事。
到时候我请马保帮忙带些稀罕物回来贩卖,赚些银钱,也好缓解太子府的压力!”
“仅此而已?”
朱棣听了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何朱瞻基会对市舶司感兴趣,还要接手远航事务。
这明眼人都清楚,虽然远航听起来风光体面,可在朝堂上却是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简直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尤其是户部,本就捉襟见肘,可一次远航的花费比得上一场大战。
出航时,礼品堆成山送一路;归来时,又带回大批使者免费吃住,走后还得送上厚礼。
所谓的万国来朝,其实都是户部勒紧裤腰带凑出来的。
已经不止一次有人提出取消远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