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音乐创作的困境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透过苏念工作室的雕花窗棂，在铺着蓝印花布的琴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古筝、琵琶、二胡等传统乐器静默地伫立在墙角，泛着温润的木质光泽，却与室内凝滞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苏念瘫坐在皮质转椅上，发梢凌乱地垂落在肩头，浅紫色的真丝衬衫下摆沾着几滴干涸的墨渍——那是她今早反复修改乐谱时留下的痕迹。
面前的胡桃木桌上，散落着数十张揉皱的五线谱。有的被铅笔涂得密密麻麻，有的则只写了寥寥几个音符便戛然而止。最上方那张摊开的草稿纸上，几行工整的小楷标题刺痛着她的眼睛：《江湖谣·主界面主题曲》。苏念握着钢笔的指尖发白，笔尖在空白处机械地划动，留下一连串毫无意义的墨点。
这已经是她连续第七天被困在创作瓶颈里。从最初对武侠音乐的满腔热忱，到如今面对空白谱面的恐惧，每一次尝试都像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她试过用古筝演绎《十面埋伏》的磅礴气势，也尝试用二胡复刻《二泉映月》的苍凉意境，甚至将电子合成器与竹笛混搭出实验性旋律，可每当音乐响起，她总觉得缺了点什么——那不是她心中“江湖”该有的声音。
“叮——”工作室的风铃突然轻响，助理小陈抱着一摞古籍推门而入。“苏老师，您要的《乐府诗集》和《中国古典音乐通史》到了。”小陈将书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瞥见苏念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劝道，“您都两天没下楼了，要不出去走走？楼下咖啡馆新出了桂花拿铁……”
“不用了。”苏念打断她，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吓一跳。她随手翻开一本泛黄的《乐府诗集》，目光扫过“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的诗句，突然抓起一旁的琵琶。琴弦在指尖拨动，苍凉的《胡笳十八拍》片段倾泻而出，却在第三个乐句戛然而止。“不对，不对……”她喃喃自语，用力揉乱了乐谱，碎纸如雪花般飘落。
暮色渐浓时，工作室的落地窗外已经华灯初上。苏念盯着手机通讯录里“肖奈”的名字，拇指在拨号键上方悬了许久。她向来不愿示弱，可此刻满脑子都是那天项目会议上，肖奈谈起《侠客行》时眼中的光芒——他对古典文化的见解，或许能撕开这团缠绕她多日的创作迷雾。
电话拨通的瞬间，电流声刺得她耳膜发疼。“苏念？”肖奈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几分意外的温柔，“这个点打电话，是项目出问题了？”
“是音乐……”苏念深吸一口气，喉咙却像被堵住般发紧。她低头看着满地狼藉的乐谱，突然觉得眼眶发热，“我写不出符合游戏气质的曲子。试了所有风格，听上去都像廉价的古风配乐，根本没有‘江湖’的魂。”
电话那头短暂沉默。苏念听见键盘敲击声逐渐变缓，似乎肖奈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别急。”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灵感就像代码里的bug，越着急越容易钻牛角尖。你现在手边有乐器吗？”
“有……古筝和琵琶都在。”苏念抹了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弹一段你最满意的片段。”肖奈说，“不用追求完整，哪怕只是几个音符。”
苏念犹豫片刻，伸手拨响古筝的雁柱。一段清越的泛音流淌而出，紧接着是急促的刮奏，却在即将进入主旋律时被她生生截断。“太匠气了。”她自嘲地笑，“像流水线上生产的背景音乐。”
“恰恰相反。”肖奈的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笃定，“泛音空灵，刮奏有侠气，问题出在衔接——就像游戏里的技能连招，过渡生硬会破坏流畅感。你试试把《将进酒》的韵律融入转调？”
苏念一愣，手指无意识地在琴弦上滑动。李白诗句的韵律在脑海中浮现，“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的磅礴，“钟鼓馔玉不足贵”的洒脱……她突然抓起钢笔，在废纸上快速记录下几个和弦走向。
“还有。”肖奈继续说道，“武侠的‘魂’不在技巧，而在留白。就像水墨画里的飞白，游戏音乐也需要给玩家想象空间。你要不要试试去掉三分之一的音符？”
苏念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翻开一本《宋词三百首》，目光落在辛弃疾的《破阵子》上。“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词句与肖奈的建议突然在脑中碰撞，她猛地站起身，撞倒了身后的椅子。
“我好像有点思路了！”她握着电话，声音里带着破茧而出的兴奋，“肖奈，你能不能……能不能现在来工作室一趟？我需要有人帮我验证想法！”
电话那头传来椅子滑动的声音：“我二十分钟到。地址是西溪路79号创意园区b座3楼？”
“对！门口有棵老槐树……”苏念话音未落，肖奈已经挂断电话。她低头看着满桌狼藉，突然笑出声来。灵感来临时的狂喜与之前的焦灼形成强烈反差，她手忙脚乱地整理乐谱，不小心打翻了砚台，墨汁在新写的谱面上晕开，却意外形成了独特的纹理。
二十分钟后，工作室的门铃响起。苏念几乎是小跑着去开门，只见肖奈站在门口，黑色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白衬衫领口松开两颗纽扣，手里还提着两杯咖啡。“美式和拿铁，不确定你喜欢哪种。”他将咖啡放在桌上，目光扫过墙上贴着的乐谱，“所以，新思路是？”
苏念递给他一张重新誊写的五线谱，指尖兴奋地在某个段落点了点：“用宋词的平仄节奏设计旋律走向，再加入大量休止符制造‘剑气破空’的留白感。你听——”她坐回古筝前，深吸一口气，指尖落下。
清越的音符如泉水叮咚，在休止符处突然停顿，紧接着是一记重扫，仿佛利剑出鞘。第二段旋律加入琵琶轮指，与古筝形成呼应，却在高潮前戛然而止，只余悠长的泛音回荡在室内。
“就是这个！”肖奈的眼睛亮了，“既有古典韵味，又符合现代玩家的听觉习惯。尤其是休止符的运用，完美诠释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境。”
苏念的眼眶再次发热。她转身翻找之前的废弃乐谱，突然愣住——那些被她揉皱、撕碎的纸张上，零散的音符和旋律片段，此刻竟像拼图般在脑海中完整呈现。原来灵感从未缺席，只是她太执着于寻找“完美”，反而错过了藏在缺陷里的光芒。
“肖奈，谢谢你。”她轻声说，“不仅是音乐，还有……让我想起创作的初心。”
肖奈端起咖啡轻抿一口，目光落在窗外渐暗的天色上：“不用谢。一个好的游戏，本就是技术与艺术共同完成的作品。”他转身看向满墙的乐器，“不过作为回报，下次能不能请苏大音乐家为我们的程序员上堂古典音乐课？他们写代码时总缺了点‘诗意’。”
苏念被逗笑了，拿起钢笔在乐谱空白处写下一行小字。暮色中的工作室里，音乐与代码的共鸣，正在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