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雉换好衣服出来:“走吧,嫂子,我好啦。”
张秀娟弯腰正给川川擦脸,力道有些大,小家伙皱着鼻子,小脑袋不停往后仰。
女人的手抵在他脑后,不让他躲。
听她出来了,张秀娟扭头看一眼,随即蹙眉:“你就穿这样?”
阮青雉点头:“是啊。”
她一脸嫌弃:“这穿的啥玩意儿啊?也不好看呐,赶紧换了。”
“我衣服都是这样的。”
张秀娟想了想:“咱俩上回去东大集,我让你买的红裙子呢?你就穿那件,指定好看,赶紧去换上。”
阮青雉摆摆手:“穿那件显的太刻意了。”
“刻意什么?本来就是上台领奖的,当然要好好打扮了,就听嫂子的吧,保证错不了,快快快,快去换!”
女人连声催促,推着她进房间。
不用阮青雉动手,张秀娟就已经打开衣柜,拿出那条红裙子过来了。
阮青雉听话地换上。
她上下打量几眼,不由得露出欣喜的笑:“哎妈呀,也太好看啦!”
“我咋就生不出来这么好看的闺女呢,这小脸蛋嫩的,跟洋娃娃似的,看着都让人稀罕!”
阮青雉对镜子摆了几个造型:“是挺好看的!”
张秀娟问道:“这回知道臭美啦?”
女孩给自己扎个高马尾,夸道:“嫂子挑衣服的眼光可真好。”
小姑娘嘴甜。
张秀娟心里稀罕得不行,抬手揉了揉她脸蛋。
两人在这边打扮时,燕玲却素着一张脸躺在摇椅里,闭着眼,神色间萦绕着一股郁气。
她现在心情要多糟糕就有多糟糕。
一大早睁开眼,耳边就是阮青雉!阮青雉!
又是诬陷又是救人又是识破间谍。
一天到晚,她可真忙啊!
燕玲在心里冷哼一声,还真不能低估了这个阮青雉,她在人前表现的不争不抢,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结果背地里又争又抢!
刚来家属院才几天啊,就让自己出尽风头。
这回倒好,人家男人现在是团长了,她又被表彰……
可自己却只能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
最让她引以为傲的男人如今停了职,更让她不爽的是,自从冯森停职之后,就从来没碰过她……
那天她伸手摸了他一下。
老东西当场一脸厌恶地跳起来,二话不说抱着枕头就去西屋睡了。
一直到现在也没搬过来。
以前他恨不得一整晚都挂在她身上……
燕玲想到这,心里更堵了。
她睁开眼,从摇椅上站起来,抬脚来到西屋门口,一眼看见男人站在镜子前,用刮胡子的剃刀刮着头发。
这会儿,冯森已经剃成光头了。
上面还有三四道血口子。
燕玲一时间愣住:“……”
等她反应过来,立刻来到男人身边,疑惑地问:“好端端的你把头发剃了干嘛?”
冯森心情压抑,语气自然也很不好:“老子愿意!你管得着吗?”
燕玲拧眉:“你早上吃枪药了?”
“你少管老子!”
冯森甩给女人一个冷眼,继续刮着鬓角。
燕玲见他这样,心里又气又怒,咬着牙死死盯着男人。
想到这几天他对自己一直是这样的态度,她再也忍不了了,抬手扑过去抢走男人手里的剃刀。
冯森没有防备。
等发现了,已经晚了。
他躲闪不及,刀刃从他侧脸上浅浅划过。
疼得他倒吸一口气,立刻捂住鬓角上的伤口,怒目厉声吼道:“燕玲,你他妈疯了吧!”
女人根本不在乎他的伤口,抛开平日的优雅做派,露出最原始的面目:“我他妈就是疯了!我他妈是被你逼疯的冯森!”
“你干不过沈战梧,把心里那点不痛快全发泄在我身上!我他妈忍你忍很久了!我为什么忍你,那是因为我要面子!我他妈跟你差了二十岁,我怕别人笑话我,所以我大度,不跟你吵!不让别人再笑话我!”
“冯森,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啊!十几年前,你是营长,你高高在上,我承认!所以我溜须你,捧着你!”
“可现在你这个营长是个屁啊,还被别人停职,那就更可笑了!我告诉你冯森,你现在少他妈这么对我!因为你不配!你这几天又是染发,又买新衣服,每天把自己洗得那么干净,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吗?你不就是看上了别的女人吗?”
燕玲说到这,讽刺地笑起来:“冯森,整个军区里,除了老首长之外,谁还比你的年纪大啊?哪个眼瞎的玩意儿会看上你啊!”
“你五十二了,你就算再找,能找到比我燕玲强的?可我离了你,能找个比你好一万倍的男人!现在,应该是你求着我别离开你!”
冯森从没见过这副模样的燕玲。
他拧了拧眉头,看着她五官扭曲,语气尖酸刻薄,比那个农村妇女还要不堪。
他抬手就是一巴掌。
男人力道很大,直接把燕玲打得踉跄了几步,撞上一旁的桌子。
燕玲耳朵里嗡嗡响。
她一手捂着脸,一手撑着桌子,扭头看向冯森,尖声喊道:“你敢打我!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跟你拼了!”
燕玲哭着冲过去打他。
冯森抬手直接攥住她的手,往旁边一甩。
女人跌在地上。
而他也扯到了身上的伤。
冯森脸色瞬间惨白,捂着肚子,疼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燕玲原本还想开口骂他,可见冯森这种反应,她眯了眯眼睛,起身冲过去,一把掀开男人的衣服。
这才发现他浑身青紫。
都是被打的伤。
燕玲目光落在他脑袋上。
一瞬间,全明白了。
她就说嘛,前几天刚染的头发,今天怎么就剃了?
原来是差点被人开了瓢!
燕玲揪着冯森的衣服,用拳头捶他,质问道:“你昨晚瞒着我干什么去了?是不是找你别的女人了?是谁?是哪个不要脸的破鞋!贱货!”
冯森挥手推开女人:“你滚开!”
燕玲后退了好几步,她气得呼吸急促,胸脯起起伏伏。
现在她全然不在乎形象了!
她披头散发地拿东西砸冯森,崩溃地吼道:“你跟她上床了对不对!被人家男人堵在家里揍成这样的!你说啊!你敢找别的女人,是不是不想过了!”
冯森大步走过去,一把抓住她丢东西的手:“你他妈再给老子闹,立刻给老子滚!滚回你娘家去!”
“冯森,你个王八蛋!”
燕玲抬手推开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脸哭。
猜冯森惦记上别的女人是一回事。
确定又是一回事!
冯森抬眼看了眼时间,冷声道:“别哭了,一会儿表彰会开始了,还不赶紧换衣服出门。”
燕玲瞪他:“要去,你去!”
冯森站在她身边,居高临下地盯着女人:“现在一团副团长的位置还空着,我争取让领导评选我,你少他妈在这个时候给我老子掉链子,表彰会这么重要的场合,所有领导都到场,你作为营长爱人好意思不露面,赶紧给老子起来。”
“你真的会当成副团长?”
“你说呢!”
燕玲一听冯森有机会坐上副团长的位置。
她立刻收起眼泪,回到东屋给自己选裙子,做发型,又化了当下最流行的妆。
冯森眉头紧锁,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昨晚阮青雉的话还记忆犹新。
看来过几日等伤好了,自己必须去医院检查一下。
万一他真得了什么病,需要人照顾,他还真不能得罪了燕玲。
可冯森眼前瞬间闪过女人刚刚那副撒泼的模样。
他眼底划过厌恶。
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能装!
以前对他百依百顺,就算骂她也不敢吭声,现在看他落魄了,就换上这副嘴脸,可真让人恶心!
燕玲收拾好后,还给她和冯森炒了蛋炒饭。
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见燕玲眼都不眨一下地打了三个鸡蛋在锅里。
他蹙了蹙眉:“家里鸡蛋很多吗?”
燕玲动作顿了顿,随口说道:“天气热,鸡蛋放不住。”
冯森没再说什么。
随手点了根烟抽着。
燕玲和冯森吵得不可开交时,家属院里也上演了一场大戏。
谢芳菲昨晚睡得很好。
早上起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虽然她有点鼻塞,肋骨也在隐隐作痛,可就是感觉浑身莫名的轻松。
她从被窝里爬起来,正好瞥见箱柜上的包裹。
谢芳菲愣了下,赶紧下地。
走过去,打开外面的碎花布,里面是一盒感冒药,两盒消炎药,旁边还放着两百块钱。
她看到这些东西,一下子就哭了。
一定是昨晚阮青雉送她回家时,偷偷放下的。
女人把这些东西放在胸口,哭得泣不成声:“我真该死啊……”
“以前我竟然那么对她,我不是人,我太混帐了!”
谢芳菲哭着哭着又笑了。
她吸着鼻子,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挤出一粒消炎药放在嘴里,又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喝下。
谢芳菲把钱藏好,锁了门去了东大集。
那边有回收首饰的铺子。
她走进去,把自己结婚时的银手镯卖了十五块钱。
谢芳菲拿着这钱,直接在集上买了五十个鸡蛋回到了家,她把所有的鸡蛋全都煮熟了,然后装进一个篮子里,出了门。
因为八点有表彰会。
家属院里的军嫂们还从没参加过表彰会,一个个都可积极了。
七点半,大院里就聚满了人。
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一边扯八卦,一边往部队那边走。
谢芳菲拎着篮子从胡同里出来,目光飞快扫过人群,最后,她的一双视线落在了凤菊背影上。
她紧走两步,来到女人身后。
“凤菊。”
她出声喊住她。
凤菊听见谢芳菲在后面喊自己,她黝黑刻薄的脸上立刻浮现一抹鄙夷,慢吞吞地转回身:“呦,这不是我们家属院偷鸡蛋的贼吗?还有脸出来呢?脸皮可真厚啊!”
“昨天还说我死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呵呵,那你怎么还站在这,怎么不去做鬼呢。”
谢芳菲目光冰冷,看着女人尖酸的嘴脸。
一瞬间就想到了以前的自己,也是这副难看的嘴脸,和她们一起坐在树下,讽刺那些过往的人。
可她如今清醒了,也看明白了。
她们对别人指手画脚的人,终究也会成为别人嘴里的闲谈。
每天靠这些活着。
多没意思啊。
谢芳菲冷冷一笑,扯掉篮子上的布,抓起里面的鸡蛋,抬手朝凤菊的脸狠狠砸过去:“凤菊!睁大你的狗眼睛给老娘看清楚!老娘有的是鸡蛋!犯不着偷你家的。”
“就算我饿死渴死,我也绝不惦记别人的东西,拿了就是没了骨气,这是我娘教给我的!”
凤菊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额头上挨了两下。
她捂着头,疼得直叫唤。
可谢芳菲还在用鸡蛋砸她,煮过的鸡蛋砸在身上和石头一样,凤菊想要冲过去打谢芳菲,但下一秒,就被鸡蛋打回来了。
“啊!”
“谢芳菲!你这是违反了家属院规定,敢当众殴打我,是要挨批评的。”凤菊脸上肿起来好几个包。
谢芳菲哼了哼:“挨批评总好过被你诬陷偷鸡蛋!”
凤菊跳着脚往后跑:“我家鸡蛋真的没了。”
谢芳菲又朝她砸了两个鸡蛋:“谁偷了你的鸡蛋,谁烂手指,天打五雷轰,出门被车撞死!”
凤菊飞快往前跑,躲得很狼狈。
谢芳菲停下来,没追,弯腰开始把地上那些砸碎的鸡蛋,一个个捡起来,她抬头看了看,正好看见阮青雉站在不远处,嘴角含笑地看着自己。
谢芳菲脸庞一热,连忙低下头。
她跟身旁的几个小孩说:“想吃就自己捡起来吃吧,都是干净的,不脏。”
这个年代条件艰苦。
平时什么好吃的都没有,现在看见有鸡蛋吃,好多小孩跑过来,把鸡蛋捡起来,弄到上面的石子,塞在嘴里。
谢芳菲把鸡蛋捡起来,直接塞在孩子手里。
众人看得一愣又一愣。
谢芳菲这是怎么了?
也有这么温柔说话的一天?
张秀娟站在阮青雉身边,有些高兴:“她这是想开了,还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硬气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