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帅帐,蔺宴立刻换了一副面孔,阴沉着脸问副将道:“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了吗?有没有赵靖的消息?”
那副将忙回道:“赵靖等人进山之后下了一场小雪,把他们经过的痕迹都盖住了,斥候们正在打探。”
蔺宴冷哼一声,满脸不快道:“赵靖最好真能提着徐鳌的人头回来!否则…这抗命不遵、藐视上官的罪名……哼!”
次日午后,一匹快马奔进大营。
在听了赶来斥候的禀报后,副将立刻带他来到蔺宴大帐,喜道:“都帅,徐鳌死了!”
听到这句话,帐内几位将领纷纷站起来,急切问道:“当真?”
他们中不少人都曾把徐鳌逼到绝境过,可那徐鳌就像是泥鳅一样滑手,一进了山就没了影子。
副将对斥候道:“快把你看见的禀报都帅和诸位将军。”
那斥候跪在众人面前,道:“小人今早与出山的赵大人相遇,亲眼看见徐鳌的脑袋挂在他的马上。”
蔺宴紧声道:“你可看清楚了,那真是徐鳌?”
斥候用力点头,语气笃定:“小人见过徐鳌,看得清清楚楚,错不了。”
众将听了这话,彼此看一眼,都舒了一口气。
“这反贼总算是死了!”
“赵靖还真有点本事。咱们西南总算是太平了。”
在众人的议论中,蔺宴的心情十分复杂,徐鳌死了固然是一大喜事,可是赵靖……
他隐隐能感觉到,赵靖这人比徐鳌还要难对付。
傍晚时,经过六日六夜,赵靖终于从山里出来了,带着一身寒气与血腥。
早有准备的蔺宴,率众将官“恭候”多时。
看见赵靖,他忙大笑着策马上前,脸上堆满了热情洋溢的笑容,仿佛之前被拒之门外的憋屈从未发生过。
“哈哈哈!赵指挥使!英雄凯旋!壮哉!壮哉!”
到了赵靖马前,他甚至先翻身下马,亲自上前,作势要扶赵靖下马。
赵靖忙利落地翻身下马,避开蔺宴的手,抱拳行礼道:“下官赵靖参见都帅!”
二人虽未见过彼此,但是从对方的官服上很容易分辨对方。
蔺宴爽朗笑道:“听说赵指挥使杀了徐鳌?”
赵靖十分谦虚道:“托都帅洪福,下官幸不辱命,首级在此!”
说罢,他看向身后的刘七娃。
刘七娃会意,立刻解下赵靖马后的包裹,当众打开。
随后而来的众将忙上前一步仔细察看,待确认那真的是徐鳌的人头后,众将发出一片惊呼声。
蔺宴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忌惮和……厌恶。
他迅速调整表情,连声赞叹道:“好!好!赵指挥使真乃我朝栋梁!神勇无双!此役首功,非你莫属!快,快将逆贼首级收好,以石灰腌渍,装入木函,本帅要八百里加急,星夜送往京城!”
他亲热地拍着赵靖的肩膀,仿佛面对的是自己最亲近的心腹爱将。
“赵指挥使一路辛苦!快随本帅入营,本帅已备下薄酒,为赵指挥使及诸位壮士庆功洗尘!”
“合州克复,逆贼授首,西南平定,赵指挥使居功至伟啊!本帅定要亲自向朝廷为你请功!”
“本帅保举你一个都指挥佥事!”
蔺宴的话语如春风般温暖,许诺着锦绣前程。
他十分亲昵地拉着赵靖的手臂,真似至亲好友一般。
周围的将官们也纷纷堆起笑容附和,气氛热烈。
赵靖脸上也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胜利者的疲惫笑容,口中却十分谦逊。
“皆是皇恩浩荡,朝廷威德。全赖都帅运筹帷幄,将士用命,下官微末之功,不敢居首。”
见蔺宴是在城外扎营,赵靖会心一笑,王器这事办得不错。
是夜,蔺宴的中军大帐灯火通明,酒肉的香气混杂着炭火暖意,驱散着初冬的寒气。
案几上摆满了难得的珍馐,皆是都指挥使司随军带来的好东西。
都指挥使司的诸将分坐两侧,赵靖被安排在蔺宴左首,刘七娃则被安排在最末。
如果按照官品,刘七娃其实连这大帐都进不来,还是蔺宴特许他坐在最末的。
酒席开宴,蔺宴红光满面,举起手里的酒杯,声音洪亮道:“诸位!今日之宴,专为我西南砥柱、诛杀巨寇徐鳌的功臣,昌庆卫指挥使赵靖将军而设!”
“赵指挥使起于乡野,忠勇无双,奇袭合州,断贼归路,更亲入险地,斩徐贼首级!”
“此功,彪炳西南!此勇,冠绝三军!来,满饮此杯,贺赵指挥使大功!”
“贺赵指挥使大功!”帐内将官齐声应和,纷纷举杯,目光复杂地投向赵靖。
有审视,有探究,也有掩饰不住的嫉妒。
赵靖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双手捧杯道:“都是仰赖陛下天恩,都帅提拔,将士用命,我赵靖不敢居功。”
他忽然转向蔺宴,高声道:“此杯,敬都帅,敬诸位同袍,敬为国捐躯的英烈!”
说罢,赵靖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
蔺宴与诸将举杯应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没有了徐鳌这个心腹之患,所有人都放松了下来,席间气氛热络。
蔺宴放下酒杯,脸上笑容和煦,看似不经意地开口。
“赵指挥使麾下,皆是忠勇之士啊。那位守合州的王器王县尉,本帅印象颇深。徐鳌大军压境,他能临危不乱,守得城池不失,足见赵指挥使治军有方。”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体谅”的无奈。
“就是为人能再圆滑些就好了,我和众将士就不用在这城外喝两夜的冷风了。”
这话里话外,将“拒王师于门外”的举动,轻飘飘地点了出来。
听到蔺宴这话,帐内瞬间安静了几分,炭火噼啪声显得格外响亮。
众将余光都聚焦在赵靖身上,都有些好奇,赵靖要如何应对都帅的问责。
只见赵靖放下筷子,站起来恭敬行礼道:“都帅明鉴。王器此举,下官事先确曾严令。非是怠慢王师,实是情非得已。”
他语气平缓地把罪责揽在了自己身上,继续说道:“合州新复,满城疮痍,贺峻虽诛,其死党未必尽除。局势混沌,若有贼人趁大军入城之机混入其中,生出事端来,我赵靖有何颜面面对都帅?面对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