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界山营地,死寂已被一种带着敬畏的低声议论所取代。天帝遗碑的光雨抚平了伤痛,驱散了恐惧的阴霾,更在每个人心中留下了一颗奇异的种子。老祭酒盘膝坐在地上,双目微阖,眉心处一点淡淡的金红光晕若隐若现,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沉重,仿佛在消化着天帝最后的馈赠。
陆离抱着明尘,站在营地边缘,眺望着磐石城的方向。虽然相隔遥远,但他仿佛能感受到那座城池上空弥漫的、更加狂热的信仰愿力,以及其中夹杂的一丝冰冷、扭曲的恶意。墨衍…绝不会善罢甘休。天帝遗言现世,四象化山定脉,只会让那条毒蛇更加疯狂地想要夺取无名碑和剑锷的力量,以证明他那套“力量即天道”的歪理。
“咳咳…”怀中的明尘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咳嗽,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孩童特有的、带着初醒迷茫的清澈眼眸,黑白分明,如同山涧最纯净的泉水。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空洞死寂,也没有了被九幽占据时的冰冷怨毒,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丝茫然。
“陆…陆离大人?”明尘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被陆离抱着,小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微红,挣扎着想要下来。“我…我怎么…”
“别动。”陆离的声音低沉而温和,抱着他的手臂稳如磐石。他看着明尘那双恢复了清明的眼睛,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弛。九幽的残魂和混沌镜的邪力,看来暂时被白璃的圣辉和天帝的光雨彻底压制、驱逐了。
“你…引动了碑的力量,后来又…太累了,睡着了。”陆离没有提及九幽附体的恐怖经历,那对这孩子太过残酷。他抬头,示意明尘看向远方,“看那边。”
明尘顺着陆离的目光望去,晨曦中,东方那座巍峨苍翠、散发着无尽生机的巨大山影轮廓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那…那是山?好大…”明尘小声惊叹,眼中充满了孩童的好奇。
“嗯,那是青龙神山。”陆离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还有西方白色的白虎神山,南方燃烧的朱雀神山,北方冰寒的玄武神山。是它们,稳住了脚下的大地。”
“神山?”明尘似懂非懂,只觉得那四座山影给他一种莫名的、温暖又安全的感觉。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剑锷,那片银蓝色的逆鳞贴着他的胸口,传来温润的暖意。他低头看了看逆鳞,又抬起头,望向营地中央那座沉默的无名碑,小脸上带着一丝困惑:“陆离大人…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人在说话…很大声…”
陆离的心猛地一跳:“什么话?”
明尘努力回忆着,小眉头微微蹙起,清澈的眼中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茫然:“好像…好像是…‘山…山河…烬…人心…存…’还有…‘天道’什么的…” 他摇了摇头,有些沮丧,“记不清了…只觉得很重…很重…压在心里…”
陆离看着明尘困惑的小脸,又低头看了看他怀中那片散发着温润光芒的逆鳞。天帝遗言“山河烬,人心存——此乃永恒天道”,竟在这孩子灵魂深处留下了模糊的回响?是因为他“守剑人”的身份?还是因为白璃龙魂的守护,让他感应到了那份跨越时空的箴言?
他伸出手,再次轻轻抚过剑锷顶端的逆鳞。这一次,他清晰地感受到,逆鳞中那道沉睡的银色小龙虚影,在明尘复述那模糊字句时,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记不清也无妨。”陆离的声音恰似黄莺出谷,婉转悠扬,他紧紧地抱着明尘,转身面向那如血般殷红的初升朝阳,面向那四座如同钢铁巨人般巍峨耸立的神山,仿佛在为他,也为自己,铭刻下最深沉的印记。
“你只需要记住…”
晨光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拉得很长。
“天道,不在天上。”
“它在…”
陆离的目光扫过营地中相互搀扶的村民,扫过闭目感悟的老祭酒,最后落回明尘清澈的眼眸深处。
“…每一个守护的心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