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
掌门不知何故突然宣布闭关，这一关就是一个月。许久不出面的消息传出来顿时让整个山门为之一震，揣测之言一时纷杂。
王安沁站在楼阁间整理卷宗，隔着几个书架偷听着那边悄悄议论的几个师兄师姐说话。
“哎你听说了没有？前些日子看门儿那大爷跟俩流氓在前山差点吵起来，非要硬闯后山，硬是让大爷骂走了。”
“俩流氓？非要闯后山？”其中一个师兄愣了愣，道：“居然有人还能找到守后山的门房，看来不一般呐。”
“什么呀，都乱扯。”另一个师兄清了清嗓子，道：“那是抓妖局的贵客，我有个在地牢巡逻的弟兄，正好碰上那二人从下水道爬上来，直接给爷们儿抓了，你说搞不搞笑？”
几个人相视一笑，一个师姐问道，“然后呢？就抓妖局那做派，不得大闹一番给他们找脸啊？”
“嘘！我看你是不要命了，敢蛐蛐抓妖局的！”
“哎呀怕什么，这不都自己人嘛。”
阻拦她的师兄环视一圈，王安沁躲在书架背后，那师兄没察觉到有其他人，便继续说道：“好巧不巧，当时掌门正好在玄龄阁办公，听到门口有动静，又罕见的跑出来凑热闹，这一来二去说明白，就带着那俩贵客走了。”
“具体是干啥了？”
“这我哪知道，领导的心思咱也不敢猜啊。”
“那你说掌门这次闭关……跟抓妖局那俩人来有关系吗。”
“那没关系就有鬼了，我看呐，玉祈府刚迎回大小姐上位，又急匆匆的嫁过来，抓妖局那边就怕两家联起手来，这就等不及来跟咱们龙虎山联系，这下子，正道又得乱上一阵喽！”
“哎呀，真烦。你说那个大小姐干嘛没事找事呢？嫁过来也不露面，抓妖局跟她死对头，关键玉祈府跟她也不对付啊？”那个师姐不解，“掌门也真是恋爱脑，没看出来啊？咱们山上好姑娘那么多，非要娶个刺儿头，真是没救了。”
“哎哎哎！那边的干什么呢！快去干活！”
突然门外走来一位总管，一脸凶神恶煞的瞪着这群偷懒的弟子，“大人物的事儿也轮得到你们这群小人置喙？真是胆大包天！”
那群人一瞬间脸色变得慌张，各个低着头跑走了。王安沁装作没听见，背过身去继续整理。
“阿沁师妹，忙着呢？”
王安沁听到身后响起的声音，脊背一凉，慢慢的转过身去，牵强的勾起一丝微笑，问道：“吴总管，早……早上好。”
“我挺好的，”吴总管眯着眼睛回之一笑，道：“咱们镇清师叔有请。”
镇清师叔？王安沁眼眸低垂，脑海里疯狂回想着，只记得她被凌霄带来龙虎山时，身边跟着的那个老头儿好像叫个什么清，她怎么记得是叫镇峰来着？
看王安沁低头不知思索着什么，吴总管眼底的蔑视更深一层，“别傻愣着了，镇清师叔有请，还不速速跟着！”
“哦哦，马上来。”
吴总管只把她带到一处大殿之外，朝里面使了个眼色便离去了。王安沁抬头仰望着宫门上的牌匾，她记着这里是历代掌门的住所。
凌霄已经闭关，行踪不知，镇清师叔是他身边的人，在这里召见倒是也合情合理——主要王安沁被山上的人欺负惯了，凡事前都要三思后行，挖个坑总不能瞎跳。
她没那命一次次的逢凶化吉，也没那个实力在这里平淡如水。
王安沁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召唤，才推门而入。
大殿之上的座位空置，两侧坐了两位白胡子能垂地下的老者。下面坐满了龙虎山有头有脸的人物，王安沁呼吸一滞，她就知道，准没好事。
上次这么多人是给她安排去后勤司当废物去了，这次不得趁着凌霄不在，给她赶下山去？！
她不敢抬头，恨不得把脑袋插到地下去，却不想撞到个人。王安沁连忙一闪，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阿沁师妹，无妨。”
这声呼唤实在熟悉，王安沁抬起头来，仰望着眼前的师兄。李舒齐对着她笑了笑，轻声道：“别害怕，师兄在。”
王安沁憋着气点了点头，这场上的气氛硬生生的把她的脸憋红了，她往后退了一步，朝上面坐着的二老行了一礼：“弟子王安沁，拜见诸位师爷师叔。”
“安沁啊，来山上住的可还习惯？”
“回师爷，弟子住的挺好的。”
“好就行，跟着舒齐，我们倒也放心，也对得起掌门的嘱托。”
镇清笑的慈祥，可王安沁总觉得后背发凉。莫不是下一句就要说掌门要她下山历练去，直接给她踢出门派了吧。
“镇清师爷，您放心，阿沁师妹天资聪颖，把我们这些个师兄师姐的照顾的好，我们反倒还要感谢她呢！”
李舒齐的话反倒是让为首二老笑意更甚，镇清看着默不作声只知道低着头看鞋的王安沁，满意的点点头，道：“当初掌门从外头带回来，因为资历不够，只能送去后勤司帮忙历练着，如今看来收获颇丰，成长了很多啊。”
“掌门向来慧眼识珠，安沁丫头定是个伶俐的。”
“二位师爷谬赞，弟子仍需向长辈们学习。”
“好好好，如此谦逊有礼，还真像是我们龙虎山的弟子！”镇清笑着说道，下面的师叔们连口称是，王安沁瞥见好几个之前说她坏话的，如今在这更大的人面前不得不虚与委蛇，她就感觉一股无名的压力从天而降。
“安沁呐，不如就回符箓司学习吧，也算是没有浪费了你的天赋。”
王安沁眼底闪过一丝震惊，李舒齐也是一愣，她抬起头来，有些不可置信的说道：“师爷，我……弟子资质平庸，对符箓什么的一窍不通……”
“没关系，你这个师兄当初可是符箓司的天才，向他学习，自然有资格。”
“师爷……”
“正好，掌门这些日子来闭关，有些事情都得劳烦后勤司，专门写了封公文下发过去了。这里是意见书，正好拿去看看。”
镇清打断了李舒齐的话，“既然安沁此时不愿，那就在后勤司，跟着舒齐好好学一阵子，再回符箓司也不迟。”
另一旁的白胡子老头瞥了一眼镇清，又看向王安沁，问道：“意下如何啊？”
王安沁一时有些摸捉不透，还好李舒齐是个明眼人，知道这是掌门特意嘱咐的，赶紧拉着王安沁就跪下道谢，“师爷开明，谢谢师爷！”
“行了，你二人去吧，有什么事日后再议。”
“是，弟子告退。”
看着二人一前一后退出了大殿，另一侧的老者看着镇清，脸上的表情有些滑稽，用仅能彼此听到的声音说：“我说师兄，你这也太直白了吧，不如干脆告诉所有人这是掌门的意思。”
镇清撇了撇嘴，有些委屈，“咱们把那小子的事儿办到位就行了，还扯什么是东是西。”
“嘶……我怎么发现你近来对掌门是言听计从？”
镇清听罢，叹了口气。
“我们拼死拼活反对的亲事本就惹得掌门不痛快，现下人家夫人帮咱办了大事，我还哪来的老脸继续不听。”
“嗯！你近来还坦诚了不少。”
“你存心挑我是不是？”
“嗨，师兄，开玩笑呢……”老者嘿嘿两声，理虽然是这么个理，但他还是不由得为王安沁考虑着：“可下头的人，凭这份殊荣，不得给那丫头折磨一阵子？”
镇清冷哼一声，道：“谁不是从小吃苦受难长到大的？她算好的，凭着夫人的关系，有掌门在后面兜着，再说了，那前头不还有舒齐呢吗，出不了错。”
老者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
走出殿外的二人各怀心事，破天荒的二人相继无言。王安沁拿着那封所谓的意见书，低着头走在路上，李舒齐则是依旧昂首挺胸，他这个人一向高傲，但也温顺恭良，就算遇到再不如意的事，也从不会低头。
王安沁着实羡慕他这样的人。
“师妹，怎么，有心事了？”
王安沁闻言，半抬头，回答道：“没有。”
“那干嘛一直低着头，刚才还在殿上撞我。要不是我定力好，早被你这股牛劲儿撞倒了。”
王安沁嘴角一抽，听他这么调侃心情好了一些，反驳道：“我哪有。”
“我……我只是有些担心，我怕他们给我赶下山去。”
李舒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轻笑一声，道：“你又没犯法，他们哪来的理由把你赶下山？”
“没理由可以随便编一个啊，这个世道还缺个原因吗。”
王安沁有些泄气，“当初符箓司明争暗斗的，我受不了，还好他们把我安排到了后勤司。虽然在后勤司也不受待见，可终归……终归还是有你在，我过得很好。”
“我不想再回到符箓司了。”
李舒齐静静地看着王安沁，“后勤司终究是没出路的地方，只有进了武四司才有机会混出些名堂和身份来。”
“再说了，你也不能一辈子靠我活吧，阴阳界如此凶险，我们又担负着匡扶正义，降妖除魔的重任，绝不能如此依赖一个人。”
王安沁的头越发低了下去，这些话无异是在她心尖插针。李舒齐是第一个对她这么好的人，她不敢想象再度回到那个火坑里是多么窒息。
“阿沁，话虽如此，但我是你的师兄，这辈子只要我活着，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李舒齐伸出手，拍了拍王安沁的肩，安慰道：“符箓司那里有我的兄弟，到时候我会安排他帮助你，至于那些欺负你的人，我会帮你处理。”
王安沁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脆弱，“我不是这个意思。”
在李舒齐有些不明的眼神下，王安沁有些飘忽，“我只想让你好好活着。不是想给你添负担。”
王安沁能如何呢，如今在外，一介飘零孤女，还想指望她如何振兴正道，除暴安良吗？
她只想李舒齐开开心心，别无他求。
良久，李舒齐叹了口气。他自诩看得清，但这种曾经出现在别人身上的心思落到自个儿身上时，未免有些难以捉摸。
“师妹，别想那么多，既然掌门带你回来，如今又将事情托付给你，自然是极其看重你的。你应当鼓起勇气，不惧一切。”
“你要是实在担心我，那就好好的练功努力，变强以后好好保护师兄，那我可就太开心了。”
李舒齐微笑着说，王安沁眉宇间的愁云未减半分。或许李舒齐听得懂，但不愿认下这份心意，王安沁眼底有些湿润。
对的，只有自己变强了，才能守护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微笑，抬起头来，仰望着李舒齐。
“是了，师兄。我会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