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泪垂,喜帐流苏轻晃。凌霄踉跄着推开寝殿大门时,正瞧见他的妻子正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的坐在桌子前嗑瓜子刷短视频。
虽然这种正道之间的联姻应该是很严肃的,什么酒席这种民俗活动不多见,但凌霄也算是半个在玉祈府长大的孩子,两方长辈齐聚一堂,也算是把酒联络感情。
就是苦了真正的酒蒙子,只能在寝殿磕嗑瓜子。
“娘子……”凌霄故意拖长尾音,随意地倚着朱漆廊柱。银红吉服领口微敞,露出喉结下一颗小痣,在烛火里忽明忽暗。
戴曦烨盯着手机正傻乐呢,突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呼唤,她抬头,头上的金钗珠翠随着动作簌簌作响。
她眼底碎星般的笑意,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调侃道:“掌门大人不是说,要陪师叔长老们饮到天明?”
凌霄垂眸轻笑,他摇晃着朝戴曦烨走去,去够那盏瓷杯,袖子拂过桌面,端起那杯酒,带起一缕沉水香的气息:“不能让你久等……”
尾音湮灭在突然倾翻的酒液中。
“当心!”袖着金灿灿的广袖掠过满桌子的瓜子皮,戴曦烨慌忙去扶他手腕,却被他反手扣住指尖,顺势贴进她的怀里。温热的酒气拂过耳垂时,她分明看见那人眼底清明的笑意。
“装醉?”戴曦烨轻笑一声,一把推开他,凌霄顺势将人揽进怀里,半开玩笑道:“怕夫人不让酒鬼进门。”
“那是。”戴曦烨想抬头看他,无奈头上繁重的头饰让她难以活动,便要伸手去拔头上珠钗,凌霄先她一步抚上她的头顶,往梳妆台方向递去一个眼神:“拆乱了不好梳开,我帮你。”
戴曦烨欣然落座,镜里漾着两重烛影,凌霄指尖拂过林清梧发间珠翠,忽而停在缠着红线的金步摇上。
戴曦烨打了个哈欠,起了个大早还不给吃饭,头上顶着比鸡窝还重的东西,一坐下来就昏昏沉沉的想睡觉。
凌霄故意犯难,轻叹:“这头面,怕是比雷法还要复杂。”
“掌门大人也有解不开的结?”戴曦烨抬手要自己拆那绞进发丝里的金钗,却被凌霄擒住手腕。带着薄茧的拇指摩挲过她掌心淡青的脉络,铜镜突然映出一截莹白——竟是那人用齿尖咬开了缠枝金钗的暗扣。
“你属狗的啊?”
“猜对了。”
发间重荷渐轻,戴曦烨只觉得一阵轻松。凌霄拿起一旁的玉梳替她梳开缠在一块的头发,戴曦烨却望着镜子里专心的他。
“掌门大人这是……”
“别动。”温热掌心忽然抚着她的脸,凌霄的声音混着玉器相撞的清响,“再难解开的结,如今也都顺理了。”
戴曦烨勾了勾唇角:“看来掌门大人今日略有思量?”
凌霄没说话,只是用手轻轻的摸着她的发丝。戴曦烨竟在他眼中看出一丝落寞,半晌,才听他问道。
“阿烨,你是真心的吗。”
戴曦烨眼眸沉了一瞬,但没让凌霄看出来。
“我知道,你是怕我再做出那种伤害自己的事情,所以心里对我有所触动,才会和我结婚。”凌霄声音低的几乎听不到,继续说道:“只是年岁渐长,我总感觉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比起让你陪在我身边……我更想让你去享受这份幸福。”
戴曦烨脸上的微笑依旧。她站起身来,踮起脚尖用胳膊环住他的脖子。
“又乱想。”戴曦烨眉眼弯了弯,在烛光的映照下,竟显得格外美丽。
“要是我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我,除非是我愿意,你明白吗。”
凌霄落入她的眼眸,一时失了神。
“也就是说,我要是不愿意嫁你,当初你就是死在那里,我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你当真?”
戴曦烨点了点头,眼睛如同星星一样亮:“正是因为真的有人在意你,所以我说你命好。”
凌霄看着近在咫尺的红唇和淬颗星的眼眸,喉结上下滚动,声音低沉了几分:“那你说爱我。”
戴曦烨沉默一瞬,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捧起他的脸,对着那张薄唇深深的吻了过去。
这算工伤。
凌霄的呼吸凝滞在喉间。
她亲他。她居然主动亲他了。
她颤动的睫毛扫过他的脸颊,唇上温度比想象中更热烈。仅是蜻蜓点水一般的吻结束后,戴曦烨松开他僵硬的身子,看着他唇间被自己的口脂染红,“我更喜欢用行动证明……”
尾音消弭在下一轮亲吻中。凌霄忽然扣住她的腰间,带有余温的唇印在了自己的唇上,僵硬的舌头横冲直闯的撞开了自己的齿关,暴风骤雨一般的吻朝她席卷而来。凌霄似乎要把她所有的氧气剥夺,让她溺死在这片名为爱的潮湿中。
两人都不会亲,戴曦烨只是简单的碰一下,凌霄则是更偏向于啃咬,但感觉对了。
戴曦烨甚至觉得这不算工伤,她算是占便宜。
唇齿间的拉丝感伴随着原始的喘息,仿佛要将彼此的灵魂融为一体。正吻着迷迷糊糊间就被他抱到了榻上,不知不觉间觉得腰间系着的腰带一松,有些灼热的触感从后腰传来——
不对。
不对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这一惊把戴曦烨彻底惊醒了,猛睁开眼,意乱情迷下感受着对方完全紊乱的呼吸,冷静下来。
正是现在!
戴曦烨的手攀在凌霄的后颈处,不知何时指尖出现了一把锋利的刀,对着天柱穴狠狠的扎了下去!
凌霄被突如其来的刺痛控制,整个脖颈处传来骨寒毛竖的冰冷感,被刺破的伤口居然往外喷的不是血,而是汩汩的绿气。
这正是咒怨的怨气!
她是怎么找到咒怨的藏身之处的?凌霄被冰感刺痛的来不及思索,才想起那天在车上,戴曦烨掐着他的脖子……
怪不得当时就觉得脖子凉凉的,原来是她早就对自己下手了!
看着逐渐僵化的凌霄,戴曦烨顺手将他的气门封住,免得他的魂魄被咒怨侵蚀。他双眼一黑,晕倒在戴曦烨身上。
咒怨一经被释放,而且掌门寝殿又是极阳之所,漫山遍野的道术气息压制着它,一时之间竟不敢四处逃窜,只得被狠狠的压制着。戴曦烨推开凌霄,看着从穴位喷出的黑气,最后竟然全吐了出来。
要不说凌霄是天选之子,这么些年和咒怨共存,竟未被邪气沾染分毫。
红烛灯台倾倒的瞬间,戴曦烨反手召出弱水剑。剑锋擦过空气发出暗哑的摩擦声,她盯着从梁柱缝隙渗出的靛青色雾气——那是东瀛九菊一脉的离魂瘴。
咒怨察觉到凌霄昏迷了过去,对本身的压制大大削弱,但认不出面前持剑的新娘。怨气重新凝聚起来,形成一团扭曲的浓雾,直到看见那把剑,咒怨才发出声音——
“弱水剑……玉祈府的人……”
带着关西腔的中原话在宫殿间回旋,十二瓣铜菊纹在瘴气中绽放,咒怨本体从花瓣中心浮出,这个人是当初将他砍到魂飞魄散的噩梦,它忘不掉。
同样的,戴曦烨也忘不掉咒怨本体上被撕咬断掉的焦黑剑穗。
戴曦烨瞳孔收缩,那截褪色的流苏正是当年戴曦烨为夏择凌的修能双刀上配的穗子。
纯阳真气在丹田轰然炸开,戴曦烨露出腕间绷带,砰地一声被真气炸开,一道锁灵拘化作一道蓝光将咒怨死死地围起来,弱水剑腾起赤金色火光,戴曦烨一挥手便将咒怨丢到外面去,气虽强力,却始终缺了那道贯连天地的清越剑鸣。
锁灵拘让凌霄解下来之后,被张灵玉偷偷拿回去研究了一下,经过改良后,如果情况乐观,大概能困住咒怨半分钟的时间,是拿来给她保命用的。
但比起他们打起来会把掌门寝殿炸成稀巴烂,戴曦烨还是更心疼这座宫殿。
咒怨被狠的抛向后山,随后戴曦烨提剑即出。根本不给它废话的时间,毕竟它和别的妖魔鬼怪还不一样,这是邪念所化,一旦被妖言蛊惑,那么她的下场还不如凌霄——至少人家有人给擦屁股。
咒怨挣脱锁灵拘的时间比预计的还要快——怨气立马向四周扩散,卷起的墨绿色的阴雾笼罩这方天地,颇有几分遮天蔽月的压迫感。
方才那一激,算是把咒怨的精髓逼出来了,虽然对方实力猛涨,但也算是好事,起码她不用浪费时间。
咒怨本体在这方被包围起来的空间横冲直撞,宽袖卷起百张符咒,无数青面式神从血符中爬出。各个惨烈的嚎叫震耳欲聋,如同炼狱一般。
戴曦烨不受其扰,踏着怨气凌空跃上一旁的岩壁,弱水剑横扫而过,赤焰将扑来的饿鬼烧成灰烬。
一边红衣华服的姑娘在黑暗中挥剑斩妖,不可一世,但另一边的心魔不知不觉又出现了——夏择凌被咒怨贯穿胸膛的画面被强行灌入脑海。
“看来剑灵不在,镇魂咒都压不住了?桀桀桀桀……”
咒怨指尖缠绕着从她周身抽出的怨念,背后浮现出夏择凌残破的虚影,“你猜他魂魄,被我撕成几片?”
戴曦烨以剑相击迸发龙吟,纯阳真火凝成的白龙扑碎虚影。她踏着龙身凌空劈斩,弱水剑光切开咒怨本体:“聒噪。”
被斩断的式神手臂还未落地,弱水剑已刺穿咒怨胸口,却发现是替身纸人。
怨念突然化作血雨,地面钻出无数苍白手臂。戴曦烨并指抹过弱水剑,剑身燃起的真火竟被血水浇灭三成。咒怨的真身在百丈外重组,她踏着坠落的血雨逼近,弱水剑刺入对方丹田时带起一串火星——狩衣下竟是龙虎山掌门的金缕法衣。
凌霄怎么把法衣都能丢了?
“你新婚丈夫的元神味道不错。”咒怨舔着嘴角乌血,脖颈突然拉长三尺咬向戴曦烨咽喉,“他可是自愿献舍的......为的就是换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