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雾气越来越浓,像一锅煮得过久的米汤,黏稠得几乎能用手拨开。叶徽的衣袍已经被露水浸透,沉甸甸地贴在身上。每走一步,鞋底都会陷入松软的腐殖土中,发出令人不适的\"咕啾\"声。
金丝猴不再像往常那样蹲在他肩头,而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半丈远的地方。它的尾巴完全炸开,毛发根根直立,时不时发出低沉的呜咽。叶徽回头看了它一眼,发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就是前面了。\"猴子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爪子指向雾气中若隐若现的石台,\"锁龙井。\"
叶徽拨开挡在眼前的藤蔓,潮湿的植物汁液沾满了他的手掌。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呼吸为之一窒——直径约两丈的圆形石台已经残破不堪,边缘处长满了暗绿色的苔藓。八根青铜柱呈八卦方位排列,每根柱子上都缠绕着碗口粗的铁链,共同锁住中央的井口。那些铁链表面泛着诡异的幽蓝色光泽,不见半点锈迹,仿佛昨天才刚刚锻造而成。
井水漆黑如墨,水面平静得像一块打磨过的黑曜石,却给人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感。叶徽刚靠近井沿,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冻得他骨髓生疼。手中的鱼形钥匙突然变得滚烫,钥匙表面的符文一个接一个亮起红光,像是无数只突然睁开的眼睛。
金丝猴在井沿三丈外就止步不前,前爪死死抓住地面:\"水底下有东西...在呼吸...\"它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牙齿不住地打战,\"我听见心跳声了...很大...很慢...像是...\"
猴子的话没能说完。叶徽已经将钥匙插入井壁上一个不起眼的凹槽。凹槽的形状与钥匙完美吻合,仿佛是为它量身打造的。钥匙转动的瞬间,一声清脆的\"咔嗒\"响彻山谷,八道铁链同时剧烈震动,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青铜八卦牌一个接一个亮起幽绿色的光芒,将周围的雾气都染成了诡异的萤火色。
井水开始翻涌,起初只是细小的波纹,转眼间就变成了剧烈的漩涡。水面下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阴影正在上升,轮廓模糊却让人不寒而栗。叶徽本能地后退半步,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银针包上。
\"哗啦——\"
水花四溅中,一具青铜人像破水而出,稳稳地立在井沿上。那正是叶家祖传的针灸铜人,高约五尺,通体呈现古朴的青绿色,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穴位标记。但此刻的铜人与叶徽记忆中的大不相同——全身三百六十五个穴位都在渗出暗红色的血珠,顺着青铜躯体缓缓滑落,在井沿上汇成一道道细小的血溪。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眼睛。原本应该是空洞的两个窟窿,现在却镶嵌着两颗黑宝石,正死死盯着叶徽,瞳孔中似有火焰跳动。当它开口时,声音像是千百个人同时在说话,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第三十七代族长...你终于来了...\"
叶徽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一些前世的记忆碎片突然闪回——祠堂深处的密室,铜人身上插满银针的夜晚,父亲严肃的面容...\"你是...叶家的守井人?\"
铜人缓缓抬起右臂,机械关节发出\"吱嘎\"声响。它指向自己的心口穴位,那里的血珠比其他地方更加稠密,已经凝结成了一条小蛇的形状。\"三百年...我等了三百年...\"它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像一个垂暮老者的独白,\"叶家的债...该还了...\"
金丝猴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小心!它要——\"
铜人的胸腔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精密如钟表的机关齿轮。一根根银针从机关中激射而出,暴雨般袭向叶徽!针尖泛着幽蓝的光泽,明显淬了剧毒。
叶徽旋身闪避,长衫下摆却被几根银针钉在了地上。他迅速从腰间抽出三根银针,手腕一抖,针尖精准地刺入铜人颈后的三个穴位。铜人的动作顿时一滞,但转瞬就恢复了行动,抬手拔出了那三根针。
\"没用的...\"铜人的声音又变成了重叠的混响,\"你的针法...是我教的...\"
叶徽这才注意到,铜人身上的穴位标记正在缓慢移动,原本熟悉的经络走向已经完全改变。更可怕的是,井水中的阴影越来越大,八条铁链开始剧烈摇晃,青铜八卦牌上的卦象一个接一个翻转,变成了完全陌生的符号。
金丝猴不知何时爬上了最近的一根青铜柱,爪子死死抱住柱子顶端:\"封印要破了!井里的东西要出来了!\"
铜人迈步向前,沉重的青铜脚掌踩在石台上,震得碎石簌簌落下。它的动作越来越流畅,仿佛正在逐渐适应这具躯体。\"叶家以血脉为锁...以魂魄为钥...\"它每说一个字,嘴里的机关齿轮就转动一圈,\"三十七代...该你了...\"
叶徽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扯开自己的衣襟——胸口正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印记,形状与铜人心口的蛇形血痕一模一样。印记正在缓慢跳动,频率与井中传来的\"心跳\"逐渐同步。
\"原来如此...\"叶徽苦笑,\"我就是最后一道锁。\"
铜人已经走到他面前,青铜手掌高高举起,指尖伸出五根锋利的银针,直取他胸口的印记。千钧一发之际,叶徽突然想起了青词板上的地图,那个红点周围环绕的八个黑点...
他猛地后仰,同时从袖中甩出八枚铜钱,精准地打在八块青铜八卦牌上。铜钱与牌面相撞,发出清脆的金属交击声,牌面上的卦象顿时凝固,不再变化。
铜人的动作也随之停滞,举起的右臂悬在半空,眼中的黑宝石光芒明灭不定。\"你...怎么知道...\"它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像是发条即将用尽的八音盒。
叶徽趁机翻身而起,一把扯下铜人心口的那条血蛇。血蛇离体的瞬间,铜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全身穴位喷出的不再是血珠,而是金色的液体。那些金液落地后竟然自行流动,在石台上画出一个复杂的符咒。
井中的阴影突然剧烈翻腾,水面暴涨,八条铁链绷得笔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金丝猴从柱子上跳下来,爪子死死抓住叶徽的裤脚:\"快走!它要出来了!\"
叶徽却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手中的血蛇渐渐融化,变成一把小巧的青铜钥匙——与鱼形钥匙正好是一对。两把钥匙在他掌心微微震动,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人。
铜人已经跪倒在地,金色的液体从它七窍中不断涌出。\"记住...\"它的声音越来越弱,\"叶家的罪...要用血来洗...\"
随着最后一声齿轮停转的\"咔嗒\"声,铜人彻底静止不动,眼中的黑宝石也失去了光泽。井水却沸腾得更加剧烈,一股腥臭的风从井底呼啸而上,吹得人睁不开眼。
叶徽将两把钥匙合在一起,它们立刻严丝合缝地拼接成了一个完整的太极图案。钥匙在他掌心剧烈震动,发出刺目的金光。
\"原来如此...\"叶徽望向翻涌的井水,突然明白了自己重生的意义,\"我就是钥匙,也是锁。\"
金丝猴惊恐地看着井水中越来越近的巨大阴影:\"那...那到底是什么?\"
叶徽没有回答,只是握紧钥匙,缓步走向井沿。钥匙的光芒照亮了井壁,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刻痕——那是一个个名字,叶家历代族长的名字。在最下方,他看到了自己前世的名字:叶徽,第三十七代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