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书记的目光平静如深潭,钟特却感觉自己像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
“法……法律大。”钟特的声音干涩,额角渗出冷汗。
“既然法大,为何无证抓人?为何手段粗暴?”柳书记的语气没有起伏,却让钟特双腿发软。
他想辩解,说张诚如何嚣张,如何挑衅,可话到嘴边,又被那如山的目光压了回去,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身上这警服,是人民给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柳书记端起白瓷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钟特,我曾以为你是个可塑之才。”
“叔……我,我错了!我辜负了您的期望!”钟特猛地低下头,羞愧难当。
“有过节,正常。但被仇恨蒙了心,拿公器泄私愤,就是愚不可及。”柳书记放下杯子,声音冷了几分,“我再问你一次,这身警服,你还配不配穿?”
钟特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坚定道:“叔,我能!我保证,以后绝不公报私仇,一定做个合格的警察!”
柳书记看着他,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最终只是淡淡摆了摆手:“出去吧。”
钟特如蒙大赦,仓惶转身。
“等等。”
钟特脚步一顿。
“以后在单位,称呼职务。”
“是……柳书记。”钟特几乎是逃出了办公室。
张诚额头缠着纱布,坐在赵大明的摩托车后座,颠簸着到了供销社。
赵大明叮嘱几句,匆匆离去。
供销社内,张剑豪他们已经将祭品打包妥当。
“老弟,你这头……”莫绮静迎上来,看见张诚额上的伤,话语一顿。
“不碍事,磕了一下。”张诚摆摆手,“赵主任呢?”
“赵主任这几日总往市委跑,社里都传,怕是要高升了。”莫绮静压低了声音。
张诚点点头:“好事。”
“哥,东西齐了,回村?”张剑豪凑近。
“回。”张诚转向莫绮静,“姐,急着回去,改日再请你吃饭。”
“成,路上当心。”
一行人挑起扁担,出了供销社。
四个多小时后,残阳如血,张家村的轮廓出现在远方。
村口,老花婶正与人闲聊,眼尖地瞧见了他们。
“二狗子!二狗子他们回来了!”
老花婶小跑着迎上来,目光在几人崭新的西装和皮鞋上打转,又瞥见张诚额角的伤,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这是……出息了,就是路上不太平?”
“婶儿,阳阳呢?”张诚岔开话题。
“赵知青带着,在村委会那边。大脑袋没回?”
“店里忙。”
“忙点好,忙点好。”老花婶叹了口气,随即又被李富国显摆的新衣服逗乐了。
进了代销店,张诚声音低沉:“婶儿,胜子……在哪儿?”
老花婶脸上的笑容彻底敛去,指了指村后:“在外头横死的,进不了祠堂,在村后山坡搭了个棚子。”
“我们先去看看胜子。”
草棚简陋,一口薄皮棺材停在中央,尚未封盖。
几个老婶子守着,见张诚他们进来,默默递上香。
张诚接过,带着张剑豪等人,规规矩矩地拜了三拜。
胜子年轻,又死得惨,灵堂冷清,不见他父母——白发人不送黑发人。
与守灵的乡亲说了几句话,张诚领着人,脚步沉重地走向胜子家。
院门虚掩,隐约的哭泣声像针一样扎着他的心。
胜子爹娘坐在堂屋,几个老婶子陪着抹泪。
“叔,婶儿。”张诚喉咙发紧,走到二人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张剑豪他们也跟着齐刷刷跪倒。
胜子爹双眼通红,布满血丝,身体晃了晃,被旁人扶住。他死死盯着张诚,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沙哑出声:“二狗子……俺的儿……就这么没了……”
“叔,对不住!”张诚重重磕了个头,“胜子是为我死的。以后,你们二老,我养!”
他从口袋里摸出两千块钱,双手递过去。
胜子爹看着那沓钱,猛地抬手打开:“俺不要你的钱!俺只要俺的儿!”
“叔!”张诚再次将钱递上,语气不容置疑,“这是胜子该得的,也是我该做的。你们拿着,好好活着,不然胜子在底下也不安心。”
胜子娘在一旁早已哭得肝肠寸断。
屋里气氛压抑得喘不过气。
张诚又磕了几个头,才在胜子爹复杂的目光中起身:“叔,婶儿,我们先去灵堂那边帮衬着。”
胜子爹无力地摆摆手。
出了胜子家,张诚闷着头走,正遇上闻讯赶来的老村长。
老村长看着张诚,眼神复杂,满是愁绪:“二狗子,你老实跟叔说,你到底在县里折腾啥买卖?胜子……咋就被人打死了?”
张诚将国道遇袭的事简略说了,隐去了自己复仇的细节。
老村长听得心惊肉跳,不住叹气:“这世道……唉!”
这时,李启铭也找了过来,看见张诚他们一身行头,眼睛发亮。
张剑豪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低声道:“少不了你的。”
李启铭嘿嘿一笑。
张诚与老村长并肩走着:“叔,市里要拉电进村,这活我接了。到时候,乡亲们愿意的,都能来干活挣工钱。”
“拉电?”老村长眼睛一亮,“这可是大好事!”
“还有,大脑袋哥之前跟您提过承包果山的事吧?”
“提过。”老村长脸上的喜色淡了些,“乡里说,承包三十年,至少要两万块。村里哪家都拿不出这笔钱。我想着以村委会名义贷款,再各家凑点,按出钱多少分果山。可前阵子王村那帮天杀的砍了不少果树,想有收成,少说也得三四年。这钱,怕是不好凑。”
张诚沉吟片刻:“叔,乡亲们日子都不宽裕。这三四年没收成,还要往里搭人工,怕是没人乐意。”
老村长愁容更深。
“叔,您看这样行不行。”张诚停下脚步,“这两万块承包费,我来出。这三四年,乡亲们替我栽树、管护,我按天给他们开工钱。等果子有效益了,除了工钱,我再按比例给村里分红。”
老村长猛地看向张诚,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二狗子,你……你说真的?”
“真的。”
“这……这可是两万块!还要贴几年的工钱!”老村长有些不敢信。
“钱是王八蛋,花了咱再赚。能让乡亲们有活干,有钱挣,值。”张诚语气平静。
老村长激动得搓着手:“好!好!二狗子,叔替全村人谢谢你!”
“叔,丑话说在前头。”张诚话锋一转,“这事,得先问过全体乡亲,他们要是都同意我承包,那就白纸黑字签个条子。我不想出了钱,费了力,到头来还落一身埋怨。”
老村长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有些意外地看着张诚,半晌才道:“二狗子,你这是……信不过叔,还是信不过乡亲们?”
张诚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开口:“人心隔肚皮,亲兄弟还明算账呢。签了条子,对大家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