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案子,近一千四百万国库券,死了五条人命,算得上滔天大案。
不过,拦路匪徒悉数毙命,要了结倒也不算太棘手。
张诚身为苦主,自然无需承担刑责。
他与赵大明又低语几句,便转身出了办公室。
派出所外。
张天早已候在大货车旁,见张诚出来,几步迎上,脸上带着几分急切,“张爷,事情妥了?”
张诚一点头,“去上海。”
张天眼中一亮,立刻转身拍了拍货车车厢,“发动车子,去上海!”
司机连声应诺,发动了引擎。
张诚与张天各驾一辆桑塔纳。国道上遗留的两辆,一辆是匪徒的,已被嘉兴公安拖走;另一辆张天借来的,则由阜宁县公安开了过来。
眼下桑塔纳金贵,一辆便要三十来万。张天早已联络嘉兴那边,派人来阜宁县局取车。
二楼办公室窗边,赵大明目送三辆车缓缓驶离,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张敬涛先前那通电话,言犹在耳。昨夜,嘉兴有两人横死。
其中之一,兴隆驾校老板周龙。他们走访查过,张天曾雇佣过驾校的两名司机,而那两名司机,如今下落不明。
周龙之死,怕是与张诚脱不了干系。
再者,兴隆驾校的幕后东家,是嘉兴帮的江景汤。
若非张敬涛强压着,这三起案子,怕早已并案侦查。
不并案,并非张敬涛卖赵大明面子,更非他与张诚交情多深。
原因只有一个:近一千四百万国库券,案情太过重大,张敬涛不愿再节外生枝。
倘若真并案,嘉兴、阜宁两地警局,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挨挂落。
与其如此,不如快刀斩乱麻,让国道劫案尽早了结。
至于周龙、江景汤被杀一案,再另循他途暗中追查便是。
两辆桑塔纳一前一后,大货车夹在中间,在国道上疾驰。
车内,气氛略显沉闷。
张剑豪扭头望着窗外飞逝的景物。
沿途,私设的收费点层出不穷。过路钱不多,两三毛而已,却架不住关卡密集。
一路出了浙省地界,张诚他们估摸着,至少也遇上了五六十个这样的收费点。张剑豪咂咂嘴,这买路钱,汇起来也不是小数目。
三日后,车队驶入上海地界。
八七年的大上海,已是一派繁华景象。
刚进市区,张诚便寻了个小卖部,给姜于洪去了电话。
“哥,她们穿那么少,不冷吗?”张剑豪指着街上一个穿着裙子的女人。
“头发卷卷的,跟咱们村东头王寡妇烫坏了似的。”李富国也伸长了脖子。
“我操,洋人!快看,是洋鬼子!”一个兄弟突然叫起来。
街上行人如织,衣着时髦,引得张剑豪几人一惊一乍,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车子很快驶入于洪街。
热闹,喧嚣。
道路两旁,各式小轿车鳞次栉比。往来行人,无不衣着光鲜,顶着时髦发型,脚踩锃亮皮鞋或细高跟。
于洪百货大楼!
张诚望着远处高悬的巨大霓虹招牌,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车子在于洪百货大楼外稳稳停下。
“都下车。”张诚推开车门,当先下车。
张剑豪等人忙不迭跟下,一个个神情拘谨,快步凑到张诚身边。
“张诚!”
一声洪亮爽朗的笑声自不远处传来。
姜于洪一身笔挺西装,头发梳得油光可鉴,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手持一根顶端镶金的乌木手杖,大笑着阔步而来。
他几步走到张诚面前,张开双臂,“你小子,可真让我又惊又喜!”
张诚也笑着展开手臂。
两人结结实实地抱了一下。
“姜总,国库券都在后头货车上,约莫一千四百万,你派人清点一下。”张诚松开手。
“好!”姜于洪笑着一挥手,对身后两名青年吩咐,“你们把货车开去八号仓库,多叫些人手,把数目点清。”
“是,姜总!”两青年躬身应道。
此时,张天也快步走了过来。
“姜总,这位是我的合作伙伴,张天,张老板。”张诚为两人引荐。
“张老板,久仰大名!”姜于洪伸出右手。
“不敢当,不敢当!”张天连忙伸出双手,用力握了握。
“走,先去吃饭,我给你们接风!”姜于洪揽过张诚的肩膀,豪气干云,一面朝百货大楼行去,一面压低了些声音,“路上,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嗯,不过已经料理干净了。”
“我早同你说过,打打杀杀,终究是下乘路数。凭你如今的身家,也该跳出那个圈子了。晚上,我介绍几位朋友给你认识,都是场面上的人物。”
张剑豪他们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个个如同好奇的狸猫,东张西望。
一行人很快走进电梯。
电梯上升时,张剑豪脸色微微发白,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其他人也大抵如此。
“叮!”电梯在五楼停下。
“欢迎光临!”
电梯门开,两列身着火红旗袍的女服务员齐齐躬身,娇声燕语。
张剑豪眼睛瞪得溜圆,瞅着那些姑娘身上单薄又开叉到大腿的衣裳,暗自咋舌:乖乖,大上海的婆娘,当真不怕冷?
他身后的几个兄弟,眼珠子也滴溜溜转,偷偷打量着两列身段窈窕的服务员。
“来,都请坐!”
姜于洪领着众人走进一间阔气的包厢,当先在主位坐下。
众人各自落座。
李富国悄悄扯了扯张剑豪的袖子,压着嗓子,“钢哥,你看那彩电,好家伙,真他娘的大!”
张剑豪自然也瞧见了墙上那台至少二十一寸的彩色电视机,里面正无声地放着风靡阜宁县的《英雄本色》。
说话间,七位同样身着开叉旗袍的服务员款款走进包厢,分别侍立在每人身后。
“张诚,我特意为你备了几道地道本帮菜,你先尝尝!”
姜于洪话音刚落,侍立在张诚身后的服务员便向前挪了一小步,立于张诚右侧, deftly拿起公筷与菜碟。
这阵仗,搁在旧社会,怕是王侯将相才能消受吧?
张剑豪眼睁睁看着那服务员夹了一块晶莹剔透的鱼肉,小心翼翼送到张诚嘴边。
张诚略有些不自在地张开嘴,细细咀嚼,味道也就那样。
“如何?”
“还行,就是口淡了些。”
“哈哈哈,清淡正是本帮菜的精髓之一。来来来,诸位,一起动筷!”
张剑豪正要伸手拿筷,他身后的服务员已轻移莲步上前,替他取了筷箸与食碟。
不止张剑豪等人,便是张天,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他心中暗自感慨:不愧是大上海,不愧是姜于洪,这他娘的才叫生活,才是有钱人该有的派头!
腐败!当真是腐败啊!
张剑豪嚼着一块滋味寡淡的红烧肉,眼角余光不住偷瞄身旁的服务员,视线不由自主地缓缓下移。
那旗袍开叉处,一双雪白的大腿若隐若现,晃得他有些眼晕,几乎生出扑上去狠狠咬一口的冲动。
姜于洪端起高脚杯,轻轻晃动着杯中琥珀色的红酒,望向张诚,“你难得来一趟上海,且多盘桓几日,好好见识见识这十里洋场的繁华。再者,上海如今是国内发展最快的地方,商机遍地,就看你有没有眼光抓住了。”
张诚默然听着。
“对了,明日我带你去见识一下证券交易所,那地方,才是真正一本万利、钱生钱的宝地。”
张诚微微摇头,“姜总,我对股票那玩意儿,没甚兴趣。在我看来,太虚无缥缈了。”
“虚?哈哈哈,你这想法,未免小家子气了!股票的兴起,是时代大势。我断言,不出几年,人人都能参与这证券买卖,那才是真正的弄潮儿!”
姜于洪这番话,张诚只当耳旁风。
张天则在一旁小心翼翼插话,“姜总,听说您去年在证券市场,可是大杀四方,点石成金啊!”
姜于洪见张诚对证券确实兴致缺缺,便不再多言,转而与张天攀谈起来。张天对证券市场显然兴趣盎然,言语间满是向往,似乎也想复制姜于洪一夜暴富的传奇。
这顿饭,足足吃了三个多钟头。
酒足饭饱,姜于洪又领着众人前往一家装潢考究的洗浴中心。
张剑豪他们对什么都新鲜,一个个赤条条钻进桑拿房。
没待上两分钟,便都骂骂咧咧地逃了出来,只道里面热得能把人烤熟。
冲洗干净,又被领到二楼按摩。
按摩师清一色是年轻女子。
张剑豪只觉自己浑身血液都快要沸腾了,那双柔软的小手在他背上游走,直让他魂不守舍。
“先生,需要加钟吗?”按摩师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加钟?啥玩意儿?
张剑豪一脸懵懂,扭头想看远些按摩椅上的张诚,想问个究竟,又觉得抹不开面子,忒丢人。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权当是“加”了。
“那,先生请随我去隔壁。”
“哦,哦!”张剑豪红着脸,微微弓着腰,跟着那按摩师,亦步亦趋走向旁边的包间。
张诚微微抬眼,瞥了张剑豪的背影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却未出声。
“先生,您需要加钟吗?”替张诚按摩的女子也凑近他耳边,柔声细语。
“不必了。”
“那先生,我就先告退了,您好生歇息。”
“嗯。”
躺在邻近按摩椅上的姜于洪,笑呵呵地转向张诚,“老张,你知道那‘加钟’是何意吧?”
张诚咧嘴一笑,露出一副男人都心领神会的表情。
“哈哈哈哈!”姜于洪朗声大笑,旋即起身,一把揽过身旁的女按摩师,“那你自便,我可得换个地方,好好松快松快!”
张天也嘿嘿笑着起身,“张爷,姜总,那我也去忙活忙活!”
李富国此时却直起身子,冲着张诚喊,“哥,加钟是干啥呀?”
帮他按摩的女子脸颊一红,旋即抿嘴一笑,凑到他耳边低语,“先生,加钟呀,就是让您舒舒服服,跟当小皇上似的!”
“当小皇上?啥意思?”李富国皱起眉头,随即摇了摇头,“我哥都不加,那我也不加!”
他话音刚落,张诚旁边的姜于洪却已带着他的女伴走到门口,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张诚一眼。
“张诚,你那几个兄弟,让他们先乐呵着。你跟我来,有点正事,单独和你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