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王的请帖送来时,楚衡正替阿娩描眉。
青黛捧着烫金帖子站在门外,大气不敢出。屋内炭火暖融,楚衡捏着螺子黛的手却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南疆王设宴?”阿娩从铜镜里看他,“你认识?”
楚衡搁下黛笔,指尖在她眉尾轻轻一抹:“旧识。”
他语气平淡,阿娩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绷紧的下颌。她转身握住他的手:“不想去便不去。”
“无妨。”楚衡反手扣住她的手指,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正好让夫人见见世面。”
酉时三刻,南疆王宫灯火通明。
阿娩一袭湖蓝织金襦裙,臂间挽着月白披帛,发髻只簪一支累丝嵌宝步摇,行走间如月华流转。楚衡玄色锦袍玉带,腰间悬着御赐的螭纹玉佩,举手投足间尽是上位者的威仪。
宫门处,南疆王亲迎,身后跟着位盛装少女——南疆公主琳琅,一袭火红纱裙,眉心一点朱砂,美得极具攻击性。
“楚相!多年不见,风采更胜从前啊!”南疆王大笑上前,目光却落在阿娩身上,“这位是……”
“内子。”楚衡不动声色地将阿娩往身后带了带。
琳琅突然轻笑出声:“早听闻楚相娶了位天仙似的夫人,今日一见……”她上下打量着阿娩,“倒比传闻更……清秀些。”
话里藏针,阿娩却只是微微一笑:“公主谬赞。”她指尖轻轻搭在楚衡臂弯,声音不疾不徐,“我家夫君常道南疆女子热情如火,今日见公主,方知所言非虚。”
楚衡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南疆王哈哈笑着打圆场,引众人入席。宴厅内铺着波斯地毯,四角青铜兽首吐着袅袅香烟。阿娩随楚衡落座,腰背挺直,执盏的姿势优雅如画——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世家风范。
“听闻夫人精通音律?”琳琅突然击掌,侍从立刻抬上架凤首箜篌,“不如助兴一曲?”
满座哗然。南疆习俗,唯有乐伎才会在宴上奏乐。楚衡眸色骤冷,刚要开口,阿娩却轻轻按住他的手。
“公主盛情,本不该辞。”她抬眼看向琳琅,唇角含笑,“只是这箜篌第三弦微滞,怕是难成佳音。”
琳琅脸色微变——这架箜篌确实有暗损,她特意命人做了手脚。
楚衡把玩着酒盏,突然将杯中酒泼在箜篌上。琥珀色的液体顺着琴弦流淌,在第三弦处凝成明显的水痕——那里赫然有道细微的裂痕。
“南疆的待客之道,倒是别致。”他语气平淡,却让南疆王额角见汗。
“误会!定是下人疏忽!”南疆王狠狠瞪了女儿一眼,忙命人换乐器。
阿娩却已起身,从袖中取出支白玉箫:“不若我与公主合奏?”她将箫递给楚衡,眼波流转,“夫君替我起个调?”
楚衡挑眉,接过玉箫抵在唇边。一曲《折柳》悠扬而起,阿娩随着乐声轻移莲步,广袖翻飞间如流风回雪。满座宾客看得痴了,就连琳琅也不由自主跟着节拍轻叩案几。
乐声渐急,阿娩旋身时“不慎”碰翻琳琅案上酒盏,葡萄酿泼了对方满裙。
“哎呀,失礼了。”她歉然一笑,眼底却闪着狡黠的光,“公主这衣裳……倒比方才更艳丽了。”
琳琅看着裙上大片酒渍,脸色阵青阵白。楚衡的箫声恰在此刻收音,余韵袅袅中,他朝阿娩伸出手:“夫人舞技又精进了。”
南疆王干笑着打圆场,命人重新布菜。琳琅离席更衣,临走时狠狠剜了阿娩一眼。
“调皮。”楚衡借着斟酒的动作,在阿娩耳边低语。
阿娩抿唇一笑,在案几下轻轻勾住他的手指:“夫君教得好。”
烛火摇曳,映得她侧颜如玉。楚衡凝视着她此刻的模样,忽然觉得,或许失忆反倒是上天恩赐——如今的阿娩,比从前更懂得如何与他并肩而立。
殿外突然传来喧哗,一名侍卫慌张跑来:“禀王上,公主她……”
话音未落,琳琅已换了一身更暴露的纱裙回来,径直走向楚衡:“楚相,琳琅敬您一杯。”
她俯身时衣领大开,几乎要贴到楚衡身上。阿娩突然咳嗽一声,手中罗帕“不小心”扫过面前烛台——
“轰!”
整张食案瞬间燃起蓝焰,惊得琳琅踉跄后退。阿娩“慌乱“地扑进楚衡怀里:“夫君救命!”
楚衡抱着“受惊”的夫人,看向南疆王的眼神冷如冰刃:“看来今晚,不宜再饮了。”
南疆王擦着汗连连称是,琳琅站在火光映照不到的阴影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回程的马车上,阿娩把玩着顺来的葡萄酿,忽然轻笑:“那公主看你的眼神,像是要生吞活剥了你。”
楚衡扯松衣领,露出心口疤痕:“夫人才是,差点烧了人家宫殿。”
“我哪有?”阿娩眨着眼装无辜,“明明是烛台自己倒的。”
夜风吹起车帘,漏进一缕月光。楚衡突然将她压倒在软垫上,指尖抚过她嫣红的唇:“撒谎。”
阿娩笑着仰头,在他喉结咬了一口:“彼此彼此。”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朝着驿馆方向渐行渐远。宫墙上,琳琅望着消失在夜色中的车驾,狠狠摔了手中酒杯。
次日,青黛的脚步声惊碎了晨雾。那描金帖子在她手中泛着冷光,鎏金纹路在曦光中蜿蜒如蛇。
“相爷,公主府的帖子。”她声音压得极低,指尖微微发颤,“说是……要单独商议铁矿细则。”
铜镜前,楚衡玉带扣到一半的手顿住了。镜面映出身后的景象——阿娩斜倚妆台,素白寝衣松松垮垮地挂着,露出一截莹润的肩头。她正执着一柄象牙梳篦,慢条斯理地梳着垂至腰际的青丝。
“要去?”她突然抬眼,从镜中看他。
梳齿卡在发梢,扯出细微的“沙沙”声。楚衡转身接过梳篦时,嗅到她发间淡淡的沉水香——是他昨夜亲手给她熏的。
“嗯。”他故意让指尖擦过她耳垂,“南疆的铁矿,朝廷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