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科技的零号安全屋，没有窗户。
墙壁是厚重的铅灰色合金，空气里只有服务器低沉地嗡鸣。
李默站在主控制台前，额头上的汗珠沿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属面板上。
“最后的确认。”他的声音通过内线广播，带着电流的杂音，在纯白色的防护舱内响起，“协议一旦启动，就不可逆转。”
顾沉站在防护舱中央，身上那件属于父亲的旧风衣显得有些空旷。
他没有回答李默，只是转头，看向那层厚得夸张的防弹玻璃。
苏晚就站在玻璃的另一面，双手死死按在上面，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的嘴唇在动，无声地说着什么。
顾沉看懂了。
她说，我等你。
他冲她笑了笑，然后转过身，对着控制室的方向，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沉重的舱门带着液压杆的嘶嘶声，缓缓合拢，将两个世界彻底隔绝。
冰冷的机械臂从舱壁伸出，将几枚金属电极片，轻轻贴在他的太阳穴上。
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接触点，钻进他的皮肤。
“协议启动，倒计时三、二、一。”
李默的声音落下，顾沉的眼前瞬间被一片无法形容的白光吞没。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后拉扯，意识像是要被从躯壳里硬生生剥离出来。
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
没有声音，没有触感，只有无数由光构成的、湍急的数据流，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他像一个溺水的人，在这片信息的海洋里挣扎。
他的记忆，他演过的角色，他与苏晚的每一次对视，都开始变得模糊，像要被这些数据流冲刷、溶解。
这就是“格式化”的风险。
他死死咬住牙，拼尽全力，在脑海里守住一个念头。
苏晚。
就在他的意识快要被彻底冲散的瞬间，混乱的数据流中，出现了一个稳定的“奇点”。
那些光芒仿佛找到了归宿，开始围绕着那个点，飞快地旋转、编织。
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光芒中缓缓成型。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研究服，身形挺拔，面容温和。
是照片里，父亲顾远航年轻时的样子。
“他”就那样站在数据的洪流中，对着顾沉，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笑容，和顾沉记忆深处那模糊的印象，完全重合。
“你来了。”
声音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在顾沉的意识里响起。
顾沉所有紧绷的防线，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他想开口喊一声“爸”，喉咙里却只能发出一阵无意义的数据嘶鸣。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个身影，指尖却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那不是实体，只是一个由记忆和代码构筑的，温柔的幻影。
父亲的影像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抬起手，用那只同样由数据构成的手，轻轻点在了顾沉的眉心。
没有触感。
但下一秒，一片比刚才的数据流庞大亿万倍的、如同整个宇宙星海的信息，轰然撞进了顾沉的脑海。
那是关于“信任节点”的完整技术架构，是那个去中心化网络的底层逻辑，是一份足以改变世界未来的蓝图。
庞大的信息流里，夹杂着父亲最后的声音。
“格式死化并非终结，而是重生的机会。”
“儿子，你才是新世界的脚本。”
剧烈的疼痛瞬间贯穿了顾沉的整个意识。
那感觉，像是有人拿着一把滚烫的铁钳，在他的大脑里疯狂搅动。
每一个神经元都在尖叫，整个精神世界都濒临崩溃。
他死死撑着，任由那股信息洪流冲刷、重组他的一切。
他不能倒下。
这是父亲的考验，也是父亲的托付。
他必须，把这一切，都刻进自己的骨子里。
……
防护舱外，控制室里。
刺耳的警报声猛地撕裂了压抑的寂静。
主屏幕上，代表顾沉脑波活动的曲线，像心电图停止前的最后挣扎，疯狂地上下跳动，瞬间突破了红色的临界线。
“不好！”李默失声喊道，“他的脑波指数过载了！系统判定为‘排斥反应’，正在启动强制清除程序！”
屏幕上，顾沉的心率、血压，所有生命体征指标，全部亮起了骇人的红灯。
“停下！快停下！”
苏晚疯了一样冲向控制台，双手抓住李默的胳膊，“他会死的！你快停下！”
李默脸色惨白，反手死死抓住她的手腕。
“不能停！”他几乎是咆哮着喊出来，“协议已经进入核心阶段，现在停下来，他的意识会彻底碎裂在里面，永远都回不来了！”
苏晚的身体晃了晃，眼泪决堤而下。
她被李默死死拽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厚重的玻璃后面。
防护舱内的顾沉，身体开始轻微地抽搐，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扭曲。
他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在做着最后、最无望的挣扎。
“顾沉……”
苏晚发出一声泣不成声的呜咽，整个人顺着玻璃墙，无力地滑坐在地上。
就在这时。
“嘀——”
一声长鸣。
控制室里，所有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
闪烁的红灯全部熄灭，变成了代表平稳运行的绿色。
李默和苏晚都愣住了。
他们抬起头，看向主监控屏幕。
屏幕上，顾沉所有的生命体征曲线，在经历了地狱般的攀升后，此刻竟全部回落到了一个平稳的近乎完美的水平线上。
那条代表脑波活动的曲线，更是平滑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湖水。
李-默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语。
“协议……完成了？”
他颤抖着手指，在控制台上按下了紧急解锁程序。
“嘶——”
防护舱的门，带着一团白色的冷雾，缓缓打开。
苏晚像一头发疯的母狮，从地上一跃而起，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顾沉安静地靠在悬浮座椅上，双眼紧闭，那些电极片已经自动脱落，垂在他的身侧。
他的脸色苍白，像是睡着了。
“顾沉！你醒醒！你看看我！”
苏晚冲过去，一把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滚烫的眼泪瞬间浸湿了那件旧风衣。
怀里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苏晚的心沉入谷底的瞬间。
顾沉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那双眼睛里，没有刚醒来时的迷茫，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宇宙星海般的平静与复杂。
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苏晚的后背，目光却越过了她，看向了外面那个真实的世界。
他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了沙哑的几乎听不清的声音。
“格式化……并不是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