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看着苏晚亮得吓人的眼睛，伸手，轻轻拂开她额前一缕被汗水浸湿的头发。
“都不是。”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大火烧过的沙哑，“是墓志铭。”
苏晚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喜悦，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对，墓志铭。”她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味这三个字，“给林队，给窦唯，给那些在防空洞里彻夜不眠的程序员，给那个帮我们打开门的队长……”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可我们怎么拍？王中军说得对，我们现在是符号。一半人想把我们供上神坛，另一半人想把我们钉在十字架上。”苏晚靠回顾沉的怀里，把脸埋进他的胸口，“我们没有摄影机，没有演员，甚至没有一个愿意给我们投资的制片厂。”
“我们有。”顾沉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
他拉着苏晚，走到那张铺满了羊皮纸的书桌前。
“我爸留下的不只是一份说明书。”顾沉拿起一张羊皮纸，上面的符号和逻辑图复杂得像另一个文明的语言，“这是一整个世界的蓝图。”
苏晚抬起头，看向他。
“赵文渊想造的是一个中心化的天堂，所有人围绕着他一个‘神’。而我爸想造的，是一个去中心化的网络。”顾沉的手指划过那些加密代码，“每一个用户，都是一个节点，信息和权力分散在每一个人的手里。没有审查，没有监控，没有谁能拔掉谁的网线。”
他的话让苏晚的呼吸停顿了。
“一个……绝对自由的数字世界？”
“一个赵文渊永远无法理解，也永远无法征服的世界。”顾沉看着她，“我们不需要制片厂，不需要发行方。我们自己搭建一个平台，一个只属于我们，属于所有创作者的平台。让这部电影，成为这个新世界的，第一块基石。”
苏晚的眼睛里，那团刚刚黯淡下去的火，重新烧了起来。
“我们需要一个建造者。”她立刻反应过来。
顾沉拿起手机，翻出一个加密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头传来李默疲惫不堪的声音。
“顾沉？”
“是我。”顾沉没有寒暄，直接开口，“我手里有我父亲关于‘拉格朗日’b计划的完整设计图。”
电话那头沉默了。
“你辞职了，李默。但你不该就这么算了。”顾沉的声音不带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墨子科技是你的一切，它被‘方舟’渗透，你比任何人都想复仇。只是你找不到武器。”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默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想给你一件武器。”顾沉说，“一个机会，让你亲手建造一个‘方舟’永远无法染指的新世界。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干不干？”
李默在那头又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把数据发给我。”
挂掉电话，顾沉看到苏晚已经坐在了书桌前，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空白的文档像一片刺眼的雪地。
她闭上眼，亚特兰蒂斯岛的爆炸，林队最后的微笑，窦唯在巷子里震碎玻璃的轰鸣，一幕幕在脑海里闪回。
许久，她睁开眼，在文档的第一行，敲下了一行字。
谨以此片，献给那些在深渊中，为我们点亮火把的人。】
她停顿了一下，另起一行。
第一场。】
地下防空洞，日。
一个男人坐在角落里，怀里抱着一把破旧的电吉他。他低着头，用一块脏兮兮的布，一遍一遍擦拭着琴弦。角落里很暗，只有一束光从头顶的通风口照下来，刚好落在他身上。】
他叫窦唯。】
苏晚的手指停在键盘上。
顾沉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不是电话，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加密链接。
他皱了皱眉，点开链接。
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直播画面。
画面有些晃动，像是在一个拥挤的人群中拍摄。地点似乎是欧洲某个古老的城市广场，广场上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
所有人都举着手机，屏幕上亮着同一个符号——“方舟”那个被明令禁止的标志。
一个身影走上广场中央临时搭建的高台。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冲锋衣，身材高大，面容坚毅。
是他。
那个在亚特兰蒂斯码头，把他们推上快艇，自己留下来断后的敢死队队长。
“他们摧毁了方舟，告诉你们，这是自由。”
队长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了整个广场，也通过直播，传到了顾沉的手机里。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们给了你们混乱、失业、恐慌，然后称之为‘人类自己的选择’。看看你们周围，这就是你们想要的自由吗？”
人群中开始出现骚动，渐渐汇成一片愤怒的低吼。
“赵文渊先生错了。”队长话锋一转，全场瞬间安静下来，“他错在，他想用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来规划我们的未来。而未来，应该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他张开双臂，像一个真正的传道者。
“方舟不是终点，它只是一个开始！一个筛选器！它筛选出了我们——所有相信秩序、智慧和集体高于一切的人！”
“旧的神死了，但神的国度，将在我们手中，重新建立！”
“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是‘诺亚’的信徒。”
队长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狂热的脸。
“我们是‘军团’。”
直播画面里，人群彻底沸腾了。他们高呼着“军团”，声浪排山倒海。
苏晚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顾沉身后，她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张熟悉的脸，身体微微发抖。
“他……他不是救了我们吗？”
顾沉关掉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他救了我们，是为了让‘我们’成为所有混乱的源头，成为全世界的靶子。”顾沉的声音冷得像冰，“然后，他再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收拾残局，收编所有‘方舟’的追随者。”
苏晚的脸色变得惨白。
“他从一开始……就是赵文渊计划的一部分？一个……备用的领袖？”
“不。”顾沉摇了摇头，“赵文渊造不出这样的人。这个人，比赵文渊更可怕。”
顾沉抬起头，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赵文渊想当神，而他，想当那个带领‘弑神者’的，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