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的话音落下，客厅里陷入一种紧绷的寂静。
他捏着那个小人偶，指尖的力道几乎要将软陶捏碎。
苏晚看着他，又看了看茶几上那个精致却又透着恶意的房屋模型。
洪水还没来，他们已经能闻到空气里潮湿的腥味。
然而，对方的反击，比他们预想的更快，也更诡异。
不是通过黑客，也不是通过暗杀。
“方舟理事会”终于打破了沉默，他们选择的战场，是全世界的屏幕。
一支名为《进化》的宣传片，没有任何预告，在全球最大的几个视频网站和社交平台同步上线。
片子没有旁白，只有舒缓的音乐和唯美的画面。
一个患有骨肉瘤的小女孩，在病床上看着窗外，下一秒，她在数字世界里奔跑在翠绿的草地上，追逐蝴蝶。
一位在地震中失去孩子的母亲，在虚拟现实中抱着“数据化”的女儿，重新给她梳起小辫。
一位白发苍苍的物理学家，在无穷算力构成的宇宙模型中，验证着他穷尽一生也无法完成的猜想。
没有衰老，没有病痛，没有生离死别。
视频的最后，一行字幕缓缓浮现。
“我们并非终结生命，而是赋予生命另一种可能。这是人类的飞升，是文明的进化。”
落款是“诺亚计划”，一个抽象的，由光线构成的方舟徽记。
苏晚关掉平板，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们……他们承认了。”
“他们不是承认，他们是在布道。”顾沉的声音很冷，“他们把一个阴谋，包装成了一个福音。”
全球的网络舆论，在这支视频发布的短短一个小时内，彻底逆转。
之前对“诺亚计划”的恐惧和愤怒，迅速被一种狂热的向往所取代。
苏晚和顾沉的社交媒体账号，瞬间被淹没了。
“凭什么你们可以决定我们的未来？我妈妈瘫痪在床二十年了！这是她唯一的希望！”
“我儿子三岁就走了，如果能再抱抱他，让我干什么都行！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有钱人懂什么！”
“别挡住我们通往天堂的路！”
一条条咒骂和质问，像无数把尖刀，通过网线刺了过来。
苏晚看着那些文字，感觉一阵阵发冷。她发现，她无法反驳。
你怎么能对一个绝望的母亲说，你孩子的数据只是冰冷的代码？
你怎么能对一个被病痛折磨的人说，那份没有痛苦的安宁只是幻觉？
李姐的电话打了进来，背景音嘈杂得像是菜市场。
“你们到底在跟什么怪物打仗！我这电话都要被打爆了！公关部的人全疯了！你们现在不是阻碍科技进步的顽固派，你们是全人类的罪人！”
李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顾沉刚想安抚她几句，苏晚的手机响了，是“华夏原创保护联盟”群里的消息提醒。
几家之前还在摇旗呐喊的影视公司，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布了公开声明。
“本公司即日起，推出‘华夏原创保护联盟’。我们尊重技术进步，并对一切阻碍人类文明发展的行为，持保留意见。”
声明措辞谨慎，却像是几记响亮的耳光。
苏-晚-的手机还没放下，顾沉的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王中军。
顾沉接起电话，开了免提。
“顾沉。”电话那头，王中军的声音听上去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沙哑。
“王董。”
“你们的对手，不是人。”王中军叹了口气，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华影的几个海外发行渠道，刚刚被单方面中止了合作。董事会……也乱了。”
他停顿了一下。
“我帮不了你们了。”
客厅里很安静，只能听到电话里王中军沉重的呼吸声。
“保重。”
“快跑。”
四个字，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一个纵横商界几十年的大佬，用“快跑”这两个字，宣告了他的认输。
苏晚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呼吸都变得困难。
这还没完。
基金会的负责人王姐，几乎是踩着王中军电话的尾音打了进来。
“苏导！出事了！出大事了！”
王姐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慌。
“我们的账户被封了！税务和银监会的人刚刚冲进办公室，说……说我们涉嫌接受境外非法资金洗钱！”
苏晚猛地站了起来。
“什么？”
“有人举报，说我们基金会的一笔五百万的捐款，是从一个国际洗钱组织的账户转出来的！现在所有项目都被叫停了！李想那部电影……也……也被无限期搁置发行了！”
苏晚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
顾沉一把扶住她。
釜底抽薪。
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他们不仅要毁掉她的名誉，还要把她“为后来人撑伞”的这份善意，彻底污名化，连根拔起。
让她变成一个利用善良敛财的伪君子。
“苏导？苏导你还在听吗？”电话里，王姐的声音已经带着绝望。
“我知道了。”苏晚扶着沙发的靠背，稳住身形，声音沙哑地回了一句，便挂断了电话。
她看着顾沉，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慌乱，但没有。
顾沉的表情平静得可怕，只是眼神越来越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们都明白了。
从宣传片《进化》，到联盟分裂，再到王中军的警告，最后是给“远航者基金”的致命一击。
这是一套组合拳。
先用“糖衣毒药”收买人心，再瓦解他们的同盟，最后，斩断他们的根基。
一步一步，精准，狠辣，不留任何余地。
客厅里，那个精致的房屋模型，还在静静地立在那里。
两个脖子上系着红线的小人偶，仿佛在嘲笑着他们的不自量力。
夜深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开灯。
窗外的城市灯火辉煌，屋里却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孤岛。
就在这时，顾沉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信息。
他拿起手机，解锁屏幕。
那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李姐穿着平日里那身干练的职业套装，双手却戴着一副冰冷的手铐，被两个穿着制服的人架着胳膊，从一栋大楼里走出来。
她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只有掩饰不住的惊恐和茫然。
照片下方，附着一行简短的文字。
“下一个，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