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爷您抽。”
王大爷也不客气接过来美滋滋地吸了一口然后满足地吐出一个长长的烟圈。
“顾老师啊你来我们这都快一个月了吧？”王大爷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跟他闲聊。
“嗯二十八天了。”顾沉点点头。
“你说你一个电视上那么大的官儿跑我们这穷山沟沟里来图个啥嘛？”王大爷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好奇和不解。
在村里人的认知里顾沉就是电视里那种最大最大的“官儿”。
因为他们是在县里发的扶贫宣传片上看到过顾沉的。
“我不是官儿王大爷。”顾沉耐心地解释“我就是个演戏的。”
“演戏的？”王大爷更不明白了“演戏的不都在那种亮堂堂的大台子上吗？跑我们这泥地里来干啥？”
“我来是想演一个跟你们一样的人。”顾沉看着远处那在夜色中只剩下一个模糊轮廓的大山的影子轻声说“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的。”
王大爷听得似懂非懂。
他沉默了半晌然后把手里的烟锅在石头上磕了磕把里面的烟灰都倒了出来。
“我们这儿啊苦。”他叹了口气声音像是从那饱经风霜的皱纹里挤出来的一样“一辈子就守着这几亩薄田看天吃饭。不下雨就没收成。下了雨又怕发大水。”
“村里的年轻人都跑出去了不想再回来了。就剩下我们这些老骨头走不动了守着这片祖宗留下来的土地。”
“你们这儿有学校吗？”顾沉问。
这是他这一个月来最关心的问题。
“有。”王大爷点点头“就在山那头一个破祠堂改的。以前还有个外地来的老师教了十几年。后来老师病了回去了学校也就荒了。”
“村里的娃娃们想上学就得走几十里山路去镇上。太远了好多娃娃走到一半就不想走了。念了几年也就不念了。”
王大爷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
顾沉听着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沉甸甸的。
他想起了《山那边的孩子》剧本里那个叫张平的老师。
他想起了张平第一次来到这个村子时看到的也是这样一番贫穷闭塞又让人心疼的景象。
他好像越来越能理解张平为什么会选择留下来了。
因为当你看到那些本该在阳光下奔跑在教室里读书的孩子们却因为贫穷而早早地被困在这座大山里重复着他们父辈的命运时。
你的心里会有一种想要为他们做点什么的冲动。
这无关乎伟大无关乎理想。
这只是一种最朴素的人的本能。
“王大爷”顾沉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我回去了。您也早点回去吧天冷。”
“哎好。”
顾沉顺着那条被无数双脚踩出来的崎岖不平的土路往村里走。
他住的是村长家的一间空出来的土房。
房间里除了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和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就再也没有别的家具了。
他推开那扇会发出“吱呀”声的木门走了进去。
借着从窗户里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他摸索着点亮了桌上的那盏煤油灯。
昏黄的灯光瞬间照亮了这间简陋的有些可怜的屋子。
也照亮了他那张在短短一个月里已经变得黝黑粗糙写满了风霜的脸。
他从背包里拿出了那个他一直带在身边的剧本。
他翻开看着上面那个叫“张平”的名字久久没有说话。
他知道从明天开始他就要正式成为“张平”了。
他要站上那个破旧的讲台。
他要面对着那一双双对知识充满渴望的清澈的眼睛。
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延续那个已经中断了的关于“希望”的故事。
他拿起笔在剧本的扉页上写下了一行字。
“我不是来演戏的。我就是张平。”
……
电影《山那边的孩子》正式开拍了。
开拍的第一天就遇到了麻烦。
原定好的演女主角小时候的那个小演员因为水土不服上吐下泻被紧急送到了县医院。
整个剧组都急得团团转。
导演李昂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人更是急得嘴上都起了好几个大燎泡。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他抓着自己的头发在片场来回踱步“这荒山野岭的我去哪儿再找一个这么有灵气的小姑娘啊？”
剧组的所有人都愁眉不展。
就在这时顾沉从村里领着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脸蛋脏兮兮但眼睛却黑得像两颗葡萄一样的小姑娘走了过来。
小姑娘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怯生生地躲在顾沉的身后只敢露出一只眼睛偷偷地打量着这些她从来没见过的“外乡人”。
“李导”顾沉蹲下身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然后对李昂说“你看看她行吗？”
李昂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小姑娘的身上。
当他看到那双虽然带着胆怯但却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和探索的明亮的眼睛时。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不就是他剧本里那个叫“春芽”的小姑娘吗？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野草一样的生命力。
那种对大山外面的世界最原始的向往。
简直一模一样！
“行！太行了！”李昂激动得差点跳起来“顾老师！您……您从哪儿找到的这么个宝贝啊？”
“她叫英子是王大爷的孙女。”顾沉笑了笑“我这几天天天跟她玩弹珠发现她特别聪明学什么都快。”
“英子别怕。”顾沉回过头用一种已经很熟练的当地口音对小姑娘说“跟导演叔叔打个招呼。”
叫英子的小姑娘犹豫了一下然后从顾沉的身后探出小脑袋用一种蚊子哼哼一样的声音说：“叔……叔叔好。”
李昂看着她越看越喜欢。
他连忙让副导演拿来了剧本想给小姑娘讲讲戏。
结果他刚一开口就愣住了。
因为他发现顾沉已经蹲在地上用一种小孩子才能听懂的语言在给英子讲故事了。
“英子你看这个本子上说有一个叫‘春芽’的小姑娘她跟你一样也住在大山里。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能走出大山去看看山外面的火车是什么样子的。”
“后来啊村里来了一个姓张的老师。张老师告诉她只要好好读书长大了就能坐上火车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顾沉的声音很温柔很有耐心。
英子听得入了神。
她的那双大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叫做“向往”的光。
李昂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
他看着那个穿着一身破旧衣服蹲在地上跟一个农村小女孩讲故事的男人。
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三金影帝顾沉。
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从村里走出来的朴实的老乡。
一个真正把自己活成了角色的伟大的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