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少女不知何时变了脸色，她轻轻哼了一声。
程修言突然清醒过来。
秦晚依睁眼便望进了一双暗流汹涌的眼眸，她一时看不懂里面的情绪，揉了揉眼睛，懵懂的看着程修言：“你干嘛？”
那双眼睛太干净了，让程修言突然想起了某个午后，少女愤怒而明亮的眸光，她说，以后的世界会不一样，会人人平等。
那时的少女目光坚定，在阳光下朝他伸出手：“程修言，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他还想起了自己在树林中找到她时，她眼泪直掉，害怕的缩在自己怀里，可隔天她却可以骄傲的告诉他：“我打了那个人渣三枪。”
她的确善良又心软，可她也勇敢又坚强。
他可以把她禁锢在身边，可如果那样，她就再也不是她了。
程修言重重的闭上了眼睛，吐出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
她真的很好，太好了，所以，她不会属于他，不会属于一个腐烂的土壤里长出的算计之人，永远不会。
程修言眼中的疯狂逐渐褪去，他握紧双拳，收起了在阴暗中滋生的所有爪牙，再睁眼时，那双原本薄红潋滟的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柔情和破碎的悲凉。
他垂下头，将这最后一丝的情绪也掩藏起来，只低声道：“去卧室睡吧。”
秦晚依伸手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眨了眨眼看着眼前人：“你酒醒啦？”
她撅着嘴埋怨：“明明说好了一会儿的，结果你抓着我睡着了！是你醉酒哎，弄得我没有睡好，脖子好痛。”
他低声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
秦晚依觉得他的语气不太对劲，她奇怪的看着他：“你怎么了？哪里还难受吗？”
是，难受，头还在痛，四肢仍旧虚软，胃里也如刀绞一般，而被欲火灼烧过的身体更是胀痛的难受。
然而他只是平静的摇了摇头：“没有。”
这都不算什么，之前的程修言，连子弹穿过身体都能面不改色，更别说这点不适。
真正让他难受的，是心脏里传来的，尖锐的疼痛。
秦晚依见他不说，便只是哦了一声，起身回房：“那我去睡了，你也再休息会儿。”
程修言沉默的点点头，看着她走进房间，在她方才坐过的地方坐下来，她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那里。
他却疲惫的闭上了眼睛，苍白的脸庞有种不属于程修言的脆弱，额前的几缕碎发垂下，让他在灯光中的身影显得无比孤寂。
秦晚依在黑暗中翻来覆去，她再也睡不着，外面的男人看起来酒已经醒了，果然是迅速恢复了冷漠，酒醒前后的巨大反差，让她心中猫抓一样的难受。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到底哪个是真实的他？
秦晚依想要告诉自己，酒后才是最真实的模样，可这个男人目的性强，若是他真的愿意对自己好，又为何会在清醒的时候这么冷淡，况且，她想，最大的可能性还是，连醉后的模样，都是在他的算计之内的。
似远似近，若即若离，既不会与自己产生过多的、太麻烦的感情纠葛，又能让自己对他心有好感，再加上他对自己的救命之恩，这样，即便他以后有一些过分的请求，自己也无法拒绝。
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或许是天气开始转凉了，又或许是夜色太深，秦晚依将自己裹在薄薄的被子里，依旧觉得手心冰凉。
真的不可以再继续下去了，不可以再因为他一点儿的靠近，就心存幻想，这个男人凉薄又算计，心思多手段狠，还裹了一层从容有礼的外壳，外加一张漂亮的皮相，若自己真的沉沦，只怕结果比原着秦晚依还惨，至少江巍然是个恋爱脑霸总，没这么心冷凉薄。
感受到眼角滑落的冰凉，秦晚依烦躁的把头蒙在被子里，闭上眼睛告诉自己，他就是颗棋子，自己不能输，明日她就要把话说开，破掉那个男人的计划，她要比他更明确的表明态度，绝不能什么都只在他的掌控里！
秦晚依后半夜里睡得很差，七点的样子她醒了过来，揉揉了脸颊起身洗漱，刚回到客厅便见到了换好警服的程修言，秦晚依故意偏头看了一眼时钟，冷冷开口：“怎么？今日秦小姐找回来了？不需要七点前赶去警局了？”
程修言没在意她的嘲讽，只微微一笑解释道：“昨天跟赵科长喝了酒，他特别允许我今日可以正常时间去。”
秦晚依冷笑：“原来秦大小姐不可以使用特权，让她的人晚些去上班，但赵科长可以？”
程修言无奈道：“赵科长毕竟专门管出勤。”他在秦晚依冰冷的目光中，从容拿起放在桌上的牛皮纸袋，递过来：“大小姐，你要的东西，刚刚送过来的。”
秦晚依愣了一下，刹那便明白了这个纸袋里面是什么，也明白拿到这个东西，就意味着她马上可以离开了。
她的手不易觉察的颤了一下，眼中的讥讽更深，刚刚送过来的？刚刚送过来就迫不及待的给自己，他果真只是收留了自己两日，证据拿到了，就要赶自己走了。
他是真的没想过让自己多留。
秦晚依伸手接过纸袋，手指冰凉的打开，里面的资料不多，却可以证明她被绑架的前一日，秦晨盛确实跟曲业伟和他的两个下属接触过。
程修言道：“只能拿到这个，不过二少爷应该不会承认他……”
秦晚依打断他：“已经够了。”她把纸袋收起来，忍不住朝程修言勾了勾唇，语气暗讽：“说两日就是两日，程先生的效率我很满意。”
程修言微笑着朝她点头：“大小姐满意就好。”他指了指餐厅：“早餐已经准备好了，请大小姐赏光。”
秦晚依看着他不紧不慢进退有度的样子，只觉得胸中憋了一口气，她抄起手任性道：“西餐的话，我就不吃了。”
程修言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大小姐放心，是豆浆和烧饼。”
秦晚依只觉得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明明是自己想着不能和他纠缠，跟他说清楚，自己只是他的上级，要对她有必须的尊重，但不能靠她太近。然而她还没开口，这个人却仿佛知道了她的想法，迅速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明明这样很好，可她就是憋屈！
秦晚依走进餐厅，开始找茬：“只有这些？昨日厨房剩的菜呢？”
程修言脸色不变：“自然不会让大小姐吃剩菜，已经让小宋拿出去倒掉了。”
说话的刹那，他忽然想起早些时候，看到厨房竟然有没有处理掉的剩菜，他脸带戾气的让小宋拿去倒掉，当时小宋没敢说话，立刻拿起了剩菜，却欲言又止的看了他一眼。
他当时只以为小宋想要辩解，如今秦晚依竟问起那些菜来，莫非——
他脑子里突然闪现了一种几乎不可能的可能。
秦晚依下一句便质问道：“倒了？我亲手做的菜你凭什么给我倒了？！”
她看到他的脸上一瞬间的空白，完美如面具的表情龟裂了一丝缝隙。
“亲手，做的？”程修言不可思议的望向她，顿了半晌，轻声道：“那，昨晚的汤……”
总算有一件在他算计之外的事情，秦晚依心情瞬间变好，她微一偏头，朝他笑道：“对啊，也是我做的，算你三生有幸，喝到了本小姐亲手做的汤。”
程修言眼中的情绪蓦地变得很深，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无意识的伸出左手，紧紧抓住了身边的餐椅。
秦晚依笑意加深，她走上前去，一把拽住了男人警服上斜挎的皮带，发愣的男人顺着她的力道微微俯身，她便扬起头，对着他还有些怔愣的脸，警告道：“程修言，我不管你属于那方势力，是谁的人，有什么目的，你都首先是我的人，首先要为我做事，明白吗？”
她的呼吸近在咫尺，身上有淡淡的馨香扫过他的鼻尖，他们的距离太近了，几乎一低头就可以吻上她的唇瓣，程修言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的手差一点就要扶住她的腰，把人带进怀里，然而他只是攥紧了拳头，微微闭了闭眼，克制住了所有的冲动。
见他不答话，秦晚依恼道：“程修言，你听到了吗？”
程修言深吸一口气：“是，大小姐，”淡漠的笑重新回到他的脸上：“我是你的人，要为你做事。”
秦晚依不太满意他的态度，却还是松开了手，冷着脸坐到餐桌边：“知道就好，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