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境月余,京都那边也传来了书信。
铁衣将国公府的信笺送给他时,那上头用蜂蜡密封着,边上还粘着朵早已枯萎的花朵。
途中数日磋磨,只剩下三两花瓣。
他虽面色苍白,心中怅惘,嘴角却勾出浅浅的笑意,探手便抚了下花瓣。
他的护腕是卿欢做的,身上的里衣亦是,只不过沾了血,还被利刃刺破了,便洗净收了起来。
那时生死一线,他眼前居然闪过她含笑的眸子。
“世子放心,京都那边有属下安排的人护着国公府,府上没事……侧夫人也没事。”铁衣方才见着世子那般神情,心中惊讶,现下,世子又是一副温柔神色。
侧夫人的信倒比止疼药还要管用。
“您一定要完好无损地回去,这样,侧夫人见了才不会担心,还有老夫人和太夫人,也都在盼着您呢。”
戚修凛顿了顿。
是了,就算手中再无一兵一卒,他也要誓死护着国公府,母亲和祖母都在等他。
他将信拆开,仔细看了又看,又小心摩挲几下,“温时玉也来了北境,那日在渡口就是他射了那只箭。”
“竟是他?他不是,一直与您不对付吗?”
温时玉还曾经差点娶了侧夫人,这好像,是情敌关系,他有那么好心吗?
戚修凛目光幽深,“无论如何,他救了我,我记下了,但他最好不要有旁的心思。”
他起身之际,身上伤口传来微微撕裂的疼意。
“铁衣,我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你留在鹿尔城安抚百姓。”
……
京都内,已入初冬,今年冬日似比往年还要冷一些。
不过月中便已落了场薄薄的雪。
宣政殿内,昌惠帝推翻了几个奏本,怒视着殿内的那些官员。
“你们弹劾戚家五年前拥兵自重,与戎狄勾结?白水崖一战是戚荣光与戎狄谈判不拢,两方才发生冲突?”
这是奏本上所写,昌惠帝冷笑,他并不相信,荣光是他挚友。
他们有着过命的交情,且荣光还多次救过他。
殿内的六科官员却是一副不畏生死敢于谏言的模样,跪了下去。
“臣请陛下彻查,臣是收到了匿名检举,这才斗胆,将证据呈上,还望陛下莫要被戚荣光早些年的假象所蒙蔽。”
另有两个官员附和。
“陛下,北境数万百姓,这些年可深受戎狄滋扰,若属实,那戚家便是千古罪人,罪该万死。”
几位皇子并未说话,这件事,需要帝王自己越过心中那道坎。
昌惠帝看着堆积的信件往来证据,的确是荣光的字迹,但他还是不信。
“先查着,休要惊动了国公府的太夫人。”昌惠帝说完,便离开宣政殿,去了寿安宫。
孙太妃正凭栏赏雪,见到他笑着让他上前,“皇帝来了,今日怎么下朝这么早,还气冲冲的,那些官员又胡说八道了?”
昌惠帝顿了顿,抹掉栏杆上的雪花。
“他们说,荣光背叛了我。”
孙太妃看了皇帝一眼,目光又落在远方,“荣光七岁入宫给你做伴读,你那时候不喜读书,去御花园的池子里下水摸鱼,被你父皇发现,荣光站出来,说那鱼是他摸的,回去就被戚家老太爷给打了板子,第二日,路都走不稳了。”
“那年你十五岁,随先帝出征,被人突袭,是荣光将负伤的你背出重围,他却差点被乱箭射死。”
闻言,昌惠帝眼角潮湿。
“儿臣知晓了,儿臣会让人好好彻查此事,绝不会寒了戚家的心。”昌惠帝心中开阔起来,便朝太妃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
此事暂时按下不表。
再看国公府那边,徐灵君被曹氏这么一说,重新振作起来,与卿欢一起打理府内诸事。
“如今世子生死不明,你以后怎么打算的?”徐灵君看向那个始终神色从容的庶妹。
她似乎变得越来越陌生。
即便在国公府可能就此失势的情况下还能镇定自若的安排每日琐碎之事。
眼神,气质,都不像那个只会附和懦弱的徐卿欢。
卿欢抬眸,“妾是夫君的人,只要夫君没有给妾休书,那便是死也要留在国公府。”
“陛下收编了夫君的兵符,以后,国公府有名无权,连没落的侯府都不如,是个阿猫阿狗都能踩上一脚的,你就甘心?”徐灵君可不甘心,但她并未告诉旁人。
“嫡姐难道还想改嫁不成?”卿欢诧异。
徐灵君气急,“胡说,我何时说要改嫁了,还有,你只是个侧夫人,别什么都揽到自己手上,我才是这个府上的大夫人。”
她福了福身,将手里的花销单子一并交给嫡姐,“那就辛苦嫡姐了,如今夫君还未归,老夫人说要打听夫君的消息,我便自作主张支了三百两银子,让李先生拿去打点。”
如今情况紧急,好在徐知序也拿了银钱过来应急,罗氏也将自己攒下的银子一并送来。
但这些,卿欢都没有收。
她还宽慰母亲和兄长,说世子吉人天相,一定是受了伤才不好现身,只是说这些话时,她眸子隐有泪光闪烁。
卿欢这心,每次提起戚修凛,都似被人用小刃,一点点划开,剖成数瓣。
晌午之后,外头的雪愈发地密集。
不到半个时辰便将枝头压得沉甸甸。
文蔷穿着袄裙披着裘毛大氅,小脸被冻得青白,一进门就斯哈斯哈的吹气。
“秋兰,赶紧给县主递个手炉,”说着,卿欢也帮她掸落肩头发上的雪花,“县主来得匆忙,可是有事?”
文蔷眼底凝重,“确有一事,我不能和任何人说,可我不能瞒着你,你应该知晓,才好应对。”
卿欢心头一凛,等秋兰拿了手炉,便让她将门窗关好。
“现在宫里有谣传,说是戚家老将军当年是与番邦外敌勾结,两方没有谈拢,这才导致了白水崖的战役惨败,赵肃不过是捡了个便宜。”
“不可能!”卿欢板着脸,她就算没见过老将军,可听说老将军忠肝义胆,绝对不是那种宵小之辈。
文蔷喝了口水,润嗓子,“你听我说,现在不是可不可能的问题,是陛下信不信,帝王的疑虑会把戚家打入十八层地狱,到那时,国公府就完了。”
她冒险前来告诉卿欢,一则是把她当成朋友,二则,也是想着多一个人多一个对策。
“我不敢去问祖母,毕竟祖母是太妃,她便是站,也会站在陛下身边。”文蔷幽幽道。
卿欢起身,便要跪下,“多谢县主,这份恩情,我牢记于心。”
“你别跪我,快想想该怎么办吧。”
文蔷都急死了,来回在屋内踱步,就差把地上踩出个洞。
卿欢不知该信谁,也不知该与谁商议,便唤来了李怀,将此事告知他,毕竟世子能放心的将府内大小事务全部交给李怀,便是无条件的信任。
李怀并未震惊,像是早有预料,“我追随主公多年,这一日,并不意外,侧夫人,且容在下想一想,明日,在下会告诉侧夫人该如何做。”
当晚,文蔷没有走,与她抵足而眠。
外面雪未停,烛光轻晃,文蔷道,“你后悔吗?嫁给世子,不然你就算嫁给温时玉,眼下也是少卿夫人了。”
卿欢看着帐顶,听着雪花落地声。
“开弓没有回头箭,两只脚都踏入水中,便是退出去,鞋袜也已湿透,所以没有后悔可言。”
她想了好多,皇帝如若当真要查国公府,那侯府必定会牵连,她一直以来就想保护母亲,心愿也要落空。
卿欢抚着手腕上的佛珠子,侧头,看到文蔷胸口的玉扳指。
“县主这扳指,是心上人所赠吗?”她问。
文蔷恍惚了会,“算是吧,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当初亲我抱我的人,就是四皇子,我憋了好久,谁都不敢说,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卿欢眼神闪了闪,没想到会是四皇子,怪不得那日在亭子上,四皇子对县主格外亲昵。
她又想起柳妃怀孕这件事,还有那鼎洛神香。
……
次日雪停,天光比往日还要亮敞,卿欢一早便去寻了李怀。
这次,李怀倒是坦荡,“这件事有些冒险,操纵不好,便会惹陛下动怒,但在少主公回来之前,也唯有这么做才行。”
谁也不知道皇帝哪一日就改变主意,一旦开始查,国公府众人下狱是板上钉钉。
卿欢道,“先生只管说。”
李怀走近几步,低声将此事告知,这个法子,看似平常,却是在赌皇帝的怜悯慈爱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