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楠没想到源稚生会这么说，但很快就想明白了。
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象龟啊，说要当正义的伙伴就一定要贯彻下去。尽管他对正义的理解因受赫尔佐格的影响而有些偏激，但这份向往正义的心是属于他自己的。
源稚生动摇的正义是对于猛鬼众的看法，而非对恶的看法。
他会质疑猛鬼众是否真的为恶，但不会质疑自己亲眼所见的恶。
源稚女杀人是他亲眼所见的事实，这就是恶，为正义所不容。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活在愧疚中，却未曾有过一刻的悔恨。就算有，他悔恨的也不是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弟弟，而是没能好好陪在他身边，引导他不要走上作恶的路。
想到这里，夏楠不禁在心里偷偷叹了一口气。
这兄弟俩都想杀死对方，想让这两人重归于好实在有些为难人了……任重而道远啊。
不过这一切都是赫尔佐格的错，源稚女那时候本质上也只是因为赫尔佐格的梆子声激起了他的另一面人格，严格来说不能怪他。
尽管行凶的确实是他本人，但真正引导他杀人的其实是赫尔佐格。
他的罪孽是有的，但如果要怨恨，实在怨恨不到他的头上。
也不知道源稚生认不认这个理……
另一边，在夏楠心中盘算着怎么才能让这固执的兄弟俩互相理解对方的时候，源稚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朝着枯井中探头看了下去。
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当他看清下方的情况的时候还是不免心中一沉。
下面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
他还清楚的记得那个场景，井底的稚女穿着华美的女式戏服，艳丽的装扮上沾染了他的鲜血和破碎的内脏，混杂在一起比任何的颜料都要妖艳。
雨点打在他的背上，也打在稚女的尸体上。
他颤抖着身体，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搬起大石，把恶鬼封印在了地狱。然后他逃离了那里，从此再也不敢靠近……
现在恶鬼从地狱里逃了出来，带着复仇的烈火和无尽的怨恨，虎视眈眈。
突然，有人在背后推了他一把。猝不及防之下，源稚生失去平衡向枯井中坠了下去。
……
夏楠不是故意的……好吧，他就是故意的。
主要是源稚生俯身撑在枯井边上的背影实在太诱人，他一下子没忍住就冲动了。
怎么说呢，看见源稚生俯身在枯井边上，夏楠莫名就想到源稚女曾经也在这里下坠。
这口枯井是他们兄弟俩命运的转折点，既然源稚女曾经从这里跌落，那如果说是要相互理解，源稚生不从这里摔一下子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于是他就动手了，鬼使神差的推了他一把，并发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嘭！”一声闷响经过狭长井道的反射传到夏楠耳中，不知为何竟是如此的让人心情愉悦。
他走近井口往下看去，源稚生正仰面躺在井底，除了身上有些灰土之外，似乎并没有受伤。
这简直是废话，一个皇要是能因为这点高度就摔伤，他们的祖上白王不如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感觉怎么样？在井底看着只有井盖那么大点的天空，看着井口自己最亲近的人离去，看着他拿起大石头把天空填满……想象一下吧，这种感觉怎么样？”
井底下的源稚生没有说话，夏楠不由的担心他是不是摔傻了或者摔懵了。
没曾想过了一会，下面的源稚生轻轻摇了摇头，悠悠的声音穿过井道，空明悠然。
“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他的视线穿过夏楠聚焦在天空，“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象这样的场景，果然……和想象中一样的绝望。”
“嗯，”夏楠也点点头，“过几天我约你们兄弟俩见一面，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刚刚还一副感慨模样的源稚生瞬间就绷不住了，他噌的一下从地上翻身起来，然后纵身一跃，顺着井道爬了出来。
“这么快吗？”他表情有些复杂，显然没做好准备。
“呵，”夏楠嗤笑，“刚刚不还挺决绝的么？这就怂了？”
源稚生无言，刚刚他确实已经下定了决心，但下定决心不代表他就能以平静的姿态去面对这件事。
他知道两人终会有见面的一天，但没想到就是过几日。
“不急，一切等你把源氏重工彻查之后再说。”夏楠拍了拍源稚生的肩膀，“行了，来也来过了，回去办事儿吧。”
……
“北木君，”源氏重工外，源稚生站在入口的大门前欲言又止的看向夏楠，“你……不用回去陪绘梨衣吗？”
他做梦也没想过这句话会从他自己嘴巴里说出来，但现实显然比梦更不可预计，实际上他就是这么说了。
从高中部回来之后，对方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打算，而是和他一起上了同一辆车，又一起回到了源氏重工……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对方一开始说过关于调查的事让他自己想办法。
那事到如今，对方又跟过来干什么？
“不急不急，你这边连夜查的话应该很快就能出结果了。”夏楠连连摆手，大摇大摆的就朝着源氏重工里走去，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源稚生很想说自己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合眼了，但想了想又觉得有点矫情，就咽了下去没说。
他快走了几步追上了前面的夏楠：“进行彻查需要召集各位家主开会，北木君若是觉得无聊，失陪期间我会让樱带你参观源氏重工。”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这场会议不适合对方参与，但对方似乎是真没拿自己当外人。
“不无聊不无聊，我其实也挺好奇各位家主长什么样子的。也想看看当今日本黑道的龙头，究竟是何风范。”
“……北木君，这场会议十分正式，即便是我也不能随意带一个外人参与，还请你谅解。”源稚生没料到对方如此厚脸皮，只能硬着头皮明说。
“那你就说我是你妹夫呗，”夏楠耸了耸肩，“就说我是上杉家主的夫婿，这样我也不算外人了对不对？”
“我不介意当个名义上的上门女婿的，而且我还记得上门女婿也分两种，一种比仆人好不了多少，另一种是主家没而已，上门女婿基本是当继承人来陪养的……我觉得我可以胜任为上杉家开枝散叶的伟大使命嘛！”
夏楠越说笑的越开心，源稚生越听脸色越黑。
“北木君！”源稚生尽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不至于听起来太明显，“你为什么一定要参与会议呢？之前你不是说过，这是我自己的事么。”
再让对方说下去的话，就该说到在哪里结婚之类的话题了。
“我确实说过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所以我不会提供帮助。但我从来没说过我不参与啊，查出来的东西大概不会让你多高兴，所以我得在一旁看着。”
到时候一定会查到橘政宗的头上，夏楠是真怕这家伙一下子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
现在赫尔佐格正掉线呢，没办法为自己辩解，正是最好的时机。而如果源稚生要求自己缓一缓，等橘政宗醒过来之后再说其他的事情，那就容易生出一些变故。
毕竟那个老贼还是挺阴险的。
夏楠得在源稚生身边推他一把，适当的时候逼他下定决心去面对。有一个间接的证据在手，夏楠还是有些把握的。
“可是你在场不利于各家主的信任，他们会认为我受外人蛊惑，到时候调查也会难以开展。”源稚生还在据理力争，他还没意识到这并非是可以商量的事。
不过他说的确实也没错，甚至说的不严谨一些，说他是被蛊惑的好像也没什么问题……毕竟他确实是在夏楠的引导下才会有调查的想法的。
“你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夏楠捏着下巴沉吟了片刻，“真麻烦，你一个少主居然连这点权利都没有。”
源稚生已经懒得反驳了，说他权力小也好说他行事谨慎也罢，反正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那就偷偷调查如何？彻查内鬼的事先放一放，如果能查出一些证据，我想各家主应该不会再反对。”夏楠循循善诱。
其实根本不需要后面的事情了，只要查出了那个养殖池，内鬼基本就可以确定了。
夏楠压根不需要源稚生去查内鬼，他只需要对方查到死侍养殖池的位置就行。
“……好，我会交给可以信任的人去办。”
很好，终于上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