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倒了。
一夜之间,朱门凋敝,高墙倾颓。
曾经门庭若市的谢府,如今只剩下几个老仆守着空荡荡的院落。
谢老夫人入狱,谢家男眷尽数被贬为庶民,家产抄没,连祖宅都贴上了封条。
谢临站在府门外,看着衙役将“查封”二字的朱砂印重重按在门上,指尖微微发颤。
“谢公子,请让一让。”为首的衙役语气冷淡,眼底却藏着轻蔑。
谢临没动。
那人嗤笑一声:“怎么,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呢?”
旁边有人哄笑:“就是,如今连个普通商户家的郎君都不如,还摆什么架子?”
谢临依旧沉默,只是袖中的手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本该恨白昭的。
可奇怪的是,他恨不起来。
……
夜雨滂沱。
谢临无处可去,只能暂住在一间破旧的客栈里。
床榻潮湿,被褥泛着霉味,窗棂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他闭着眼,却睡不着。
梦里,母亲捧着他的脸,声音温柔又残酷——
“临儿,谢家的男人,生来就是要做人上人的。”
“攀不上最高的枝头,就活该被碾进泥里。”
谢临猛地惊醒,冷汗浸透衣衫。窗外雨声依旧,他抬手遮住眼睛,喉咙里溢出一声低笑。
母亲,我让您失望了。
……
翌日清晨,谢临刚踏出客栈,就被几个地痞堵在了巷子里。
“哟,这不是谢公子吗?”为首的女人咧嘴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听说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如陪我们姐妹几个玩玩?”
她伸手去摸谢临的脸,被他侧头避开。
“别给脸不要脸!”女人脸色一沉,猛地揪住他的衣领,“现在可没人护着你了!”
谢临冷冷看着她,忽然笑了:“你也配?”
女人大怒,扬手就要打他,却在半空被人一把扣住手腕。
“当街欺辱男子,按律杖三十。”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临浑身一僵。
白昭站在巷口,手里握着当职的配箭,脸上没有半点笑意。
地痞们骂骂咧咧地跑了。
巷子里只剩下谢临和白昭。
雨后的青石板泛着湿冷的光,谢临垂眸整理被扯乱的衣襟,声音平静得可怕:“白大人是来看笑话的?”
白昭没回答,只是解下自己的外袍递给他:“披上。”
谢临没接。
白昭叹了口气,直接抖开衣服裹在他肩上:“先离开这儿。”
谢临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为什么?”
白昭抬眼看他。
“为什么救我?”他声音沙哑,“谢家因你而败落,我本该恨你入骨。”
白昭沉默片刻,轻声道:“谢公子,谢家是因贪腐而败落,不是因我。”
谢临笑了,眼底却一片冰凉:“有什么区别?”
白昭看着他,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拂过他眉心的褶皱:“谢临,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但别糟践自己。”
她的手指温热,触到他冰凉的皮肤时,谢临竟有一瞬间的恍惚。
……
白昭带他去了城西的一间小院。
院子不大,但干净整洁,院角还种着一株梅树。
“以后你就住这儿。”白昭推开门,“每月租金我会付,门口有两个守卫,不会有人来骚扰你。”
谢临站在门口没动:“白大人这是要圈养我?”
白昭摇头:“我给你找了份差事。”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城南书局的掌柜是我旧识,缺个校书的先生。工钱不多,但足够你衣食无忧。”
谢临盯着那张纸,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她连后路都给他想好了。
可他该以什么身份活着?
“白昭。”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没有活路了。”
在女尊世界,一个落魄世家的男子,要么依附权贵做玩物,要么沦落风尘任人践踏。
白昭却笑了:“怎么会没有?”
她指了指院中的石桌:“你可以在这儿抚琴。”又指了指书房,“也可以在那儿校书。”最后指了指梅树,“等冬天到了,还能赏梅煮酒。”
“谢临。”她看着他,眼神清澈如初,“做你自己就好。”
……
谢临在院中站了一整夜。
天亮时,他推开书房的门,发现桌上摆着笔墨纸砚,还有一沓待校的书稿。
他伸手抚过纸页,忽然又想起母亲的话——
“谢临,你生来就是要做人上人的。”
……
窗外,晨光熹微,梅树的影子斜斜映在窗纸上,摇曳生姿。
谢临提笔蘸墨,在稿纸的空白处写下一行小字。
“谢临校于某年某月某日。”
字迹清隽,力透纸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