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自然谈及此次封赏,正当众人畅谈之际,孙元化用两指轻叩桌面道:“诸位以为,此番封赏是否出于朝廷本意?实则沾了他人之光!”
“沾光?又沾谁的光?为何称杜将军为先生?”金启信已有几分醉意,说话含糊不清。
“哦……是杜将军,惭愧,孙某不胜酒力。
事情是这样的,起初朝廷并未有这般丰厚的封赏,杜将军仅升千户,金小参你也不过升一级罢了,难道你不好奇其中缘由?”
明代官场中,惯例称参议为‘小参’,参政为‘大参’。
金启信虽职位未变,仍为通判兼右屯督,但被唤作‘小参’却显得更有分量。
“此事何解?”金启信对此颇感兴趣,封赏迟迟未至,他亦想知晓内情。
曹文诏平静如常,只顾悠然品酒,此事与他毫无关联,即便毫无功劳也无所谓,毕竟杜寒还给了两个侄子些许功劳,对他而言已是意外之喜。
这事说起来挺有意思,那位从耀州逃回来的刘伯镪,想必曹将军与杜将军在宁远时也曾听说过此人。
当刘伯镪抵达山海关后,由于他与总兵马世龙有些交情,并且提议袭击耀州并斩杀黄台吉,马世龙便向朝廷呈奏表功。
你们猜朝廷是如何奖赏他的?
说到这里,孙元化故意顿了顿,吊起了大家的胃口。
”这位刘伯镪到底何许人也?又是如何奖赏的呢?”金启保的好奇心完全被挑起,急切地追问。
”刘伯镪本是耀州的一名生员,他带着两百多号人逃回宁远,这些人都有老有少。
”孙元化说到这儿,用手指在三人面前晃了晃,”结果朝廷给了他白银万两!还授予他正四品卫指挥佥事的官职,额外加封游击将军!”
”什么?赏赐如此丰厚?”金启保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曹文诏和杜寒也十分诧异,没料到朝廷对这样一个叛逃回来的秀才竟如此慷慨。
大明朝廷的封赏可不仅仅是看战功而已。
”没错!就是这么高的待遇!”孙元化摊开双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等到其他人的封赏下来一比较,连袁兵备和满总兵都为此不满,孙某自然也觉得不公,于是又写了一份塘报为自己辩解,这一来二去就耽误了不少时日。
”
孙元化其实有一件事没明说,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次的塘报一定是夸大其词,把那场所谓的胜利描绘得如天崩地裂般震撼人心。
在这种巨大的胜利之下,刘伯镪这样一名逃回的秀才得到的封赏反而更高,这无疑是对宁远守军的一种羞辱,同时也表明朝廷内部对这场所谓的大捷存疑,朝堂上的争议必然相当激烈。
”确定要偷袭耀州之后,马世龙派鲁之甲和李承先率军先到右屯,计划从那里出发偷袭耀州,据说会由觉华岛水师参将张斌良负责接应渡河,具体细节我就不得而知了。
”孙元化指向城外的方向继续说道,”因为刘伯镪的事,马总兵心里不太高兴,所以更想在耀州建功立业。
”
现在大家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鲁之甲和李承先不来参加宴会了——无形中已经形成了两派,宁远驻军虽然普遍受到封赏,但却是踩着刘伯镪的肩膀获得的,这让山海关那边的人很不愉快。
双方本来就在是否坚守宁远等问题上有分歧,如今这样大的功劳就在眼前,他们自然不愿意让宁远方面沾上边。
通过孙元化的叙述,众人还得知,宁远守军也没闲着,打算由副将左辅带领队伍袭击沈阳附近的船城。
”孙给事,难道他们就没考虑过偷袭耀州可能失败吗?依我看,此战恐怕有些悬。
”杜寒沉思片刻后,还是点出了这场战斗的风险所在。
“杜将军与我看法一致,袁兵备亦因风险过高而反对袭击耀州。”杜寒的话并未让孙元化感到意外,因为他自己对此次行动也不抱乐观态度。
“此战颇有隐患,仅两个月前,东江军曾尝试突袭耀州,却反遭建奴暗算,为何到了刘伯镪口中,耀州竟似毫无防备?”金启综同样对此次行动持怀疑态度,言语间流露出几分不屑。
孙元化与金启保的态度令杜寒略感意外,当他说出这一结果时,原以为自己揭露了秘密,但后来却发现,实际上许多人并不看好这场战斗。
通过与孙元化的交流,众人得知连孙承宗本人对此事兴趣缺缺,只是在马世龙多次恳求后才勉强同意派遣部队执行偷袭任务。
杜寒本打算营造一个惊人的话题,试图找到阻止失败的方法,但现在发现大家早已对此次行动缺乏信心,他也无法继续以此为借口展开讨论。
席间确定了一件事,周同事已成功与驻守觉华岛的游击将军金冠取得联系。
金启综决定,首批粮食由杜寒和曹变蛟带领护送,而民夫及车辆将由金启综另行组织。
抵达觉华岛后,杜寒暂时留守,负责安顿运送来的粮食,这也算是在觉华岛为杜寒开辟了一个先头阵地。
曹文诏懒得四处奔波,让曹变蛟代他前往正合适,而杜寒急切地想亲自查看觉华岛的情况,这样的安排双方都满意。
宴席结束后,疲惫不堪的孙元化早早休息了,杜寒与他约定次日在营地会面,并告知要给孙元化展示一些有趣的东西。
第二天清晨到达杜寒营地时,营门外整齐摆放的三门大炮着实让孙元化吃了一惊。
与金启保不同,他对火器有着深刻的理解,立刻察觉到这种牵引方式的优点。
抚摸着比红夷大炮更为光滑的炮身,孙元化爱不释手:“这是先生亲手打造的大炮?我只见过佛朗机炮能做到如此轻巧,没想到这种炮也能如此轻便,不知威力如何?”
“威力稍逊于红夷大炮,但胜在便捷,能够随骑兵步兵一同行军作战。”杜寒并未透露大炮的实际威力,当初设计时他就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牢牢掌控自己的发明。
“先生能否传授我制作方法?”不出杜寒所料,孙元化果然表达了学习造炮的愿望。
“制造大炮并非一蹴而就的事情,其中有很多环节需要处理,你待在右屯也撑不过两天,即便想学也来不及,等我们都有空闲时,我会详细教你。”
杜寒抬手示意,王函即刻捧上一本书递给杜寒,后者递给了孙元化,“此乃《几个原本》余卷,我已尽数录于其上,你可以拿去研习。”
孙元化双手接书,深深一揖:“多谢先生赐教。”
王函看得瞠目结舌,从未想过这位六品文官对杜寒如此恭敬,几乎到了诚惶诚恐的地步。
他虽曾听闻此事,却一直半信半疑,如今目睹,才知确凿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