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壮丽、也最恐怖的“烟火”。
数百发122毫米或130毫米火箭弹,如同从天而降的流星雨,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将整个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然后,狠狠地砸在我们所在的这片山谷之中!
“轰隆隆——!!!!!”
地动山摇!
天崩地裂!
爆炸声连成一片,如同千万道惊雷同时在耳边炸响!巨大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地撞击着大地!掀起的气浪足以将碗口粗的大树连根拔起!
我只感觉自己像是一叶在十二级台风中飘摇的扁舟,被巨大的力量抛向空中,又重重地摔下!无数的泥土、碎石、弹片、以及……不知是谁的残肢断臂,如同暴雨般从我身边掠过!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除了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再也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眼前,除了那一片刺眼的、如同太阳般耀眼的火光,也再看不到任何其他景象!
是……是炮火覆盖!
是我们自己的、来自后方的、最猛烈的……炮火覆盖!
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的炮火,会覆盖这里?!会连同我们这些自己人,都一起……覆盖?!
难道……?!
一个极其冰冷,却又似乎……唯一合理的解释,瞬间在我那几乎要被震碎的脑海里闪过!
——灭口!
这不仅仅是针对那个叛徒副政委和他手下那些走狗的!
更是……针对我们这些……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秘密的……“不稳定因素”的!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不留任何活口的、最高级别的……物理清除!!
有人,在更高的地方,用一种我们无法想象的、冷酷到极致的方式,决定了……将这里的一切,连同所有的秘密、所有的罪恶、所有的……见证者,都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原来……从始至终,我们都只是……棋子。
无论是那些牺牲的战友,还是那些背叛的叛徒,亦或是……我们这些侥幸活到现在的所谓“英雄”。
在这盘更加宏大、更加冷酷的棋局面前,我们……都一样。
巨大的悲哀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解脱感,同时涌上了我的心头。
或许……就这样,和那些弟兄们一起,长眠在这片异国的土地上,也……不错?
我的意识,在剧烈的震荡和撕心裂肺的疼痛中,渐渐变得模糊……
……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三天,或许……更久。
我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家乡,回到了那片金色的麦田。父母在对我微笑,淑芬在为我缝补衣裳,还未出生的建军,在冲我呀呀学语……
没有战争,没有死亡,没有……背叛。
一切都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安详。
我多想……就这样一直沉睡下去,永远也不要醒来。
但是……
一阵……极其轻微的、带着消毒水味的凉意,突然从我的手臂上传来。
紧接着,是一个……温和而又带着一丝欣喜的、陌生的女声,在我耳边响起:
“……他的手指……动了!快!快去叫张主任!!”
我奋力地,想要睁开那如同被灌了铅一般的眼皮。
试了好几次,才勉强挤开一道缝隙。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战场上那被硝烟染成灰黑色的天空,也不是地底深渊那令人绝望的黑暗。
而是一片……洁白得有些刺眼的天花板。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熟悉的……消毒水味。
耳边,是各种仪器发出的、有规律的“滴滴”声。
我……这是在哪里?
我……还活着?
我艰难地转了转头,看到了一张年轻而又陌生的、戴着护士帽的脸庞。她看到我醒来,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惊喜!
“你……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她激动地说道。
“我……我……”我试图开口,但喉咙却干得像是要冒出火来,只能发出极其沙哑的气音。
“别说话!别说话!”护士赶紧按住我,“你伤得太重了!能活下来简直就是个奇迹!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叫医生!”
她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跑出了病房。
我躺在洁白的病床上,看着洁白的天花板,感受着手臂上输液管里那冰凉的液体缓缓流入身体……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我……真的活下来了?
在那场毁天灭地的、无差别炮火覆盖之下……我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那……其他人呢?
二狗子?柱子?那些“尖刀连”的弟兄们呢?!
还有……那个叛徒副政委和他的人呢?!
他们……怎么样了?!
无数个疑问在我脑海里盘旋,但身体的极度虚弱和伤口的剧痛,却让我无法进行更深入的思考。
很快,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就匆匆赶了过来,对我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
从他们那既惊喜又……带着一丝探究和复杂的眼神中,我隐约感觉到,我的“幸存”,似乎……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预料。
几天后,我的身体状况稍微稳定了一些。
一个肩上扛着大校军衔的、看起来异常威严、但我却从未见过的军官,来到了我的病房。
他告诉我,我是那场“我军炮火在清剿残敌时,因坐标计算失误,造成的‘误击’事件”中……唯一的幸存者。
唯一的……幸存者……
这个词,如同最沉重的铁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二狗子……柱子的……那些和我一起从坑道里杀出来的弟兄们……
他们……最终还是……没能回家……
而那个叛徒副政委和他的人……也同样……消失在了那场“误击”之中,死无对证。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官方的说法。
一个……用来掩盖所有真相的、天衣无缝的说法。
而我,李卫国,则因为在这场“误击”中“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并且……之前在历次战斗中“屡立奇功”,被授予了……无数的荣誉和……一个英雄的称号。
再后来,我的伤势基本痊愈后,因为身体不再适合继续留在战斗部队,也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我被安排……光荣退役。
我带着满身的伤疤,和一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回到了我那阔别已久的家乡。
关于那场战争,关于“鬼脸岩”,关于那最后的、毁天灭地的炮火覆盖,以及……那背后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一个永远不能被提及的、最高级别的军事机密。
我,成了一个……带着秘密的英雄。
一个……孤独的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