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算学馆的铜漏滴在冰鉴上,碎成六瓣水花。李煌将最后一粒算珠按在《九章算术》“商功卷”的方锥图旁,烛光把他的影子投在青砖上,与墙上悬挂的《御制数理精蕴》刻本形成诡异的重叠。今日的算学作业是“仿圣祖丈量热河行宫殿基,用方锥垛积术核计土方”,但他指尖划过的算纸背面,却用淡墨描着张恪刚从潜邸送来的绣样摹本。
那是喜塔腊氏新绣的“冰裂纹襁褓”图样,张恪递来时特意说:“福晋嫌针脚歪斜,让小的送先生瞧瞧章法。” 李煌对着光细看,绷架上看似随意的冰裂弧线,实则暗藏玄机——第三道斜纹的角度恰合《石作算例》中“圆明园石舫基座三十五度斜角”,而针脚密度变化处,用朱砂点出的梅花蕊,竟按“赤三黄二”的股数排列。他默诵殿下密传的“算珠染色法”:赤珠记粮价,黄珠录丁口,这分明是漕运总督虚报的“三百方湖石”数据,被福晋用“冰裂梅”的绣样拆分成了算学符号。
“李生在解何题?”算学博士张楫突然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乾隆南巡御赐的《御览河工图》。李煌猛地将绣样摹本压在算纸下,指腹按住算珠堆成的方锥:“回博士,学生在推演热河宫殿的方锥土方,正惑于‘上敛下阔’的折算法。” 他顺势拨弄算珠,将青金石珠堆成的方锥尖部压低三分,恰合绣样中冰裂纹的收势——这是用《九章》术语掩盖绣样里“虚耗三分”的密语。
张楫的目光扫过算纸,见方锥图旁注着“高二丈,下广三丈,上广一丈五尺,积五千立方尺”,颔首道:“此乃圣祖朝旧例,然南巡时新筑的‘算学奇峰’,其锥度需参《营造法式》卷三十八。” 他指着《河工图》中江心石峰的阴影,“圣上命以算理入石艺,你且瞧瞧这峰体的斜度,可合方锥自乘垛?”
李煌的心跳骤然加速。算学奇峰的图纸他曾在潜邸见过,永琰殿下暗指其底部虚耗三百方湖石,而此刻张楫所指的阴影斜率,竟与绣样中冰裂纹的转折严丝合缝。他取过算盘,故意将上珠多拨一粒:“依学生愚见,峰体若按方锥算,需补‘衰分术’核计土石密度,此处或需再减三分。” 这“减三分”既是算学修正,亦是对绣样中“漕耗三成”的回应。
窗外突然传来更夫敲梆声,张恪的身影在窗纸上一闪而过。李煌知道,那是传递“安全”的信号。他将绣样摹本悄悄塞进《九章算术》注疏的夹层,那里早用桑皮纸衬着朱珪的密信:“以算珠为舟,渡数据过险,需借《九章》方锥作帆。” 算纸上的方锥图旁,他用极小的字题下:“理数相参,庶几无过”——这是永琰殿下常说的话,此刻却成了掩盖密信的烟幕。
张楫离开时,特意翻看了李煌的算袋:“圣祖御赐的算珠要爱惜。” 李煌垂首应是,掌心却感一阵冰凉——算袋底层的紫檀牌“数据染色法”正抵着袖口,牌面“赤高黄中青白低”的粮价分级,与绣样里梅花蕊的颜色一一对应。他突然想起南巡时御舟劈开的冰凌,那些碎裂的纹路,竟和喜塔腊氏的冰裂纹绣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