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圣旨忽至，京城路远
马蹄声碎，车轮滚滚，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碾压在杨家村的泥土路上。
村民们的心，也随着这声音，提到了嗓子眼。
那辆华丽的马车，在黄曼曼家院门外数丈处，缓缓停下。
周明率先从马上跃下，几步上前，恭敬地立于马车一侧，亲自掀开了车帘。
一只穿着皂色官靴的脚，先探了出来，稳稳落地。
紧接着，一道身影从马车内走出。
来人约莫五十上下年纪，身着四品官服，面容清癯，双目炯炯，不怒自威。
他甫一现身，一股无形的压力便弥漫开来，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
杨家村的村民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不少人已经吓得双腿发软，大气不敢出。
黄曼曼却依旧平静。
她知道，这位，恐怕就是粮道使徐阶了。
“下官扬州府粮道署主簿周明，参见徐大人！”周明躬身行礼，声音洪亮。
徐阶微微颔首，目光如电，扫过噤若寒蝉的村民，最终落在了站在最前方的黄曼曼身上。
“你，就是黄曼曼？”徐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
黄曼曼上前一步，不卑不亢，清声道：“民女黄曼曼，见过大人。”
杨富贵紧张地搓着手，想要上前，却又有些畏惧这官威，只得紧紧盯着黄曼曼，生怕她出什么差错。
徐阶的目光在黄曼曼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审视，又似乎在思量。
“本官奉命前来，只为一事。”徐阶缓缓说道。
村民们的心又是一紧。
黄曼曼心中了然，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敢问大人，所为何事？”黄曼曼问道，语气平静无波。
徐阶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似笑非笑：“为你杨家村这‘一年六熟’的稻谷而来。”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果然是为此事！
杨富贵脸色一白，急忙道：“大人明察！这、这都是曼曼丫头改良了耕作法子，又改进了农具，加上老天爷赏脸，才、才能多收一些，并非什么……”
“爹。”黄曼曼轻轻打断了杨富贵的话。
她转向徐阶，神色坦然：“大人，民女确实在耕种之法上，做了一些小小的改进，也侥幸获得丰收。”
“小小的改进？”徐阶眉毛一挑，“据本官所知，寻常粟米，一年至多两熟，便是天大的幸事。你这杨家村，却能做到一年六熟，亩产更是惊人。这若是小小的改进，那天下农人，岂不都是庸才？”
“更何况，天下农人如此之多，为何只有你发现了这么奇特的稻子？”
这话语，带着几分审问的意味。
黄曼曼心中微沉，面上却依旧带着浅笑：“大人谬赞。民女不过是多花了些心思，勤于观察，善用天时地利罢了。譬如这秸秆还田，能肥沃土地；譬如这农具改良，能提高效率；再譬如这选种育秧，亦有讲究。”
她侃侃而谈，将之前应对周明的说辞，更加完善细致地复述了一遍。
条理清晰，逻辑分明，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徐阶静静地听着，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周明在一旁，额头已经微微渗汗。他也没想到，黄曼曼一个村姑，面对粮道使大人，竟能如此从容不迫。
待黄曼曼说完，徐阶沉默了片刻。
“你说的这些，倒也有几分道理。”徐阶缓缓点头，“本官也派人查验过你村中田地、农具和水井，确如你所言，并无妖邪作祟的痕迹。”
听到这话，杨富贵和村民们都松了一口气。
黄曼曼心中却未放松。
徐阶此人，绝非周明可比。他既然亲自前来，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
果然，徐阶话锋一转：“不过，此事干系重大。你可知，你这‘一年六熟’的稻谷，已经惊动了何人？”
黄曼曼心中一动，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民女不知，还请大人示下。”
徐阶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一字一句道：“此事，已由府上报朝廷，惊动了当今圣上！”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杨家村众人头顶炸响！
圣上！
这两个字，对于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来说，是何等遥远，何等至高无上的存在！
杨富贵“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声音发颤：“草、草民叩见……叩见天恩浩荡！”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知道皇帝知道了，那可是天大的事！
其他村民也纷纷效仿，呼啦啦跪倒一片，口中高呼“吾皇万岁”，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黄曼曼站在原地，虽然心中也是巨浪翻涌，但面上依旧强自镇定。
她早该想到，如此逆天的高产，若只是州府层面关注，那才是怪事。
皇帝知道了……这意味着什么？
是福？是祸？
徐阶看着跪倒一片的村民，眉头微皱，随即又看向依旧亭亭玉立的黄曼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都起来吧。”徐阶淡淡开口。
村民们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却再不敢直视这位大人。
徐阶的目光重新回到黄曼曼身上：“黄曼曼，你可知罪？”
这话问得突兀。
杨富贵刚站起来，腿一软差点又跪下去，急道：“大人！曼曼她何罪之有啊！她可是为我们杨家村带来了好日子啊！”
“爹！”黄曼曼再次制止了杨富贵。
她看着徐阶，冷静地问道：“民女愚钝，不知所犯何罪，还请大人明示。”
徐阶冷哼一声：“你这稻谷高产之法，既非妖术，便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如此重要的农耕之术，你却秘而不宣，只在杨家村小范围施行，难道不是罪过？”
黄曼曼心中一凛。
来了，真正的考验来了。
这顶帽子扣下来，可大可小。
她微微躬身：“大人容禀。民女并非有意隐瞒，实因此法尚在尝试阶段，诸多细节仍需完善。杨家村土地有限，民女也是想先在本地试验成功，积累足够经验，再行推广，以免因考虑不周，反而好心办了坏事，误了农时，岂非罪过更大？”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为何没有大范围推广，又表明了自己并非敝帚自珍。
徐阶定定地看着她，眼神仿佛要将她看穿。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伶牙俐齿。”
这三个字，不知是褒是贬。
黄曼曼垂眸，不再言语。
她知道，此刻多说无益，只能等待对方的最终判决。
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就在众人以为徐阶要降下雷霆之怒时，他却语气一缓：
“罢了，念你年少，又确有功于社稷，先前之事，本官可以暂不追究。”
杨富贵和村民们又松了一口气。
黄曼曼却知道，事情还没完。
果然，徐阶接下来的话，再次让所有人震惊。
“黄曼曼听旨！”徐阶神色一肃，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帛。
这一下，连黄曼曼都有些意外了。
竟然是圣旨！
杨富贵和所有村民，再次“噗通”跪倒，这一次，连头都不敢抬了。
黄曼曼深吸一口气，也缓缓跪下：“民女黄曼曼，恭听圣谕。”
徐阶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扬州府杨家村女黄氏曼曼，聪慧机敏，改良农耕之术，使稻谷一年六熟，亩产大增，此乃利国利民之大功。朕心甚慰。特召黄曼曼即刻入京，面呈其详，以期推广天下，福泽万民。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整个杨家村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村民们都懵了。
皇帝……要召见曼曼丫头？
还要她去京城？
这……这是何等的荣耀！
又是何等的……让人不安！
京城啊，那是天子脚下，是他们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地方。
黄曼曼跪在地上，心中同样是波澜壮阔。
皇帝召见！
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本以为，州府查明真相后，此事便会告一段落，顶多是将她的方法记录在案，加以推广。
却没想到，竟会直接惊动天听，还要她亲自入京面圣！
“黄曼曼，接旨吧。”徐阶将圣旨递向她。
黄曼曼定了定神，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圣旨，叩首道：“民女黄曼曼，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刻，她知道，自己的人生，将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杨家村这个小小的池塘，再也困不住她这条即将入海的蛟龙。
待黄曼曼起身，杨富贵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脸上又是激动又是担忧：“大、大人，曼曼她……她一个女儿家，去那么远的京城……”
他想说，能不能不去，但“圣命难违”四个字，像座大山一样压在他心头。
徐阶看了他一眼，道：“圣上召见，乃是天大的恩典。你身为其继父，也与有荣焉。”
“此去京城，一切自有朝廷安排，无需尔等操心。”
他又转向黄曼曼：“黄曼曼，即刻收拾行装，随本官一同启程。”
“这么快？”黄曼曼微怔。
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安排。
母亲，弟妹，还有这刚刚走上正轨的年糕工坊……
徐阶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圣命紧急，不容耽搁。至于你家中之事，若有难处，可告知本官，本官会酌情处理。”
黄曼曼深吸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多谢大人体恤。”她微微颔首，“民女即刻去准备。”
她转身，看向杨富贵，眼神中充满了托付：“爹，家里和工坊的事，就要拜托您了。”
杨富贵眼圈一红，重重点头：“曼曼，你放心！家里有我！工坊有我！你……你到了京城，要好好照顾自己！”
黄曼曼又看向人群中的黄小丫和黄小石。
两个孩子显然也听懂了，小脸上满是惊慌和不舍。
黄小丫“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向黄曼曼：“姐姐！姐姐不要走！小丫不要姐姐走！”
黄小石也红了眼眶，紧紧拉着黄曼曼的衣角。
黄曼曼蹲下身，轻轻擦去小丫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小丫乖，姐姐不是不要你们，是皇上找姐姐有事，姐姐去去就回。”
“真的吗？”小丫抽噎着问。
“真的。”黄曼曼肯定地点头，心中却是一片酸涩。
此去京城，千里迢迢，前路未卜，何时能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又摸了摸黄小石的头：“小石，你是男子汉，要照顾好娘和妹妹，知道吗？”
黄小石哽咽着点头：“嗯！姐姐，我会的！我会听富贵叔的话！”
安抚好弟妹，黄曼曼站起身，对杨富贵道：“爹，我娘她……还请您多费心照料。”
杨富贵拍着胸脯：“放心！翠莲妹子就是我亲妹子！小石小丫就是我亲儿子亲闺女！有我杨富贵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他们！”
有了杨富贵的保证，黄曼曼心中稍安。
她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又将工坊的一些重要事项仔细交代给杨富贵和几个得力的妇工。
一切安排妥当，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徐阶和周明一直耐心等待，并未催促。
当黄曼曼走出院门，准备登车之际，杨家村的村民们自发地围了上来。
“曼曼丫头，一路保重啊！”
“到了京城，可别忘了我们杨家村！”
“你是我们杨家村的福星，我们等你回来！”
一声声朴实的嘱咐，一张张关切的面容，让黄曼曼眼眶微热。
她对着众人深深一揖：“多谢各位乡亲厚爱，曼曼此去，定不负圣恩，不负杨家村的养育之情！”
说完，她再不迟疑，转身，在周明的搀扶下，登上了那辆将要带她去往未知命运的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车内外的视线。
马车缓缓启动，在村民们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渐渐驶离了杨家村。
车厢内，徐阶闭目养神，周明正襟危坐。
黄曼曼掀开车窗的小帘，最后望了一眼越来越远的杨家村，望见了那片她亲手开垦、带来希望的稻田。
她轻轻放下帘子，眸光沉静如水。
京城，皇宫，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
是泼天的富贵，还是莫测的凶险？
她不知道。
但她黄曼曼，从末世挣扎求生，到如今身负皇命，早已练就了一颗强大的心脏。
无论前路是坦途还是荆棘，她都会一步一个脚印，坚定地走下去！
而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皇宫深处。
一道明黄的身影，正对着舆图，目光深邃。
“一年六熟，亩产惊人……若真如此，我大晏何愁粮草不兴，国力不强？”
“黄曼曼……朕倒要看看，你这小小的村姑，能给朕带来怎样的惊喜。”
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中回荡，带着一丝期待，也带着一丝不容错判的威严。
一场席卷整个大晏王朝的风暴，似乎正在悄然酝酿。
而风暴的中心，便是那个刚刚离开杨家村，正向着京城而去的，名叫黄曼曼的女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