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狂风裹挟暴雨倾盆而至,苏辞撑着油纸伞,脚步挪了一寸又一寸,追着少年的身影从大门口,移到青石板路上。
她像一朵娇柔又坚韧的小白花,笔直地立在狂风骤雨里,挥手向爱人道别,“赵晏清,早点回来!”
马背上的少年一步三回头,眼神缱绻犹豫。
从前他孤身一人,体会不到离别是何种哀愁。
他总是利落起身,上马就走,再没有旁的任何言语。
现在他有了家,有了牵挂的爱人,会想起当年祖父叔伯们离家之时,是不是也与他现在这样万般不舍。
追风似乎读懂了主人的心声,前蹄一扬,撒欢似的奔向苏辞。
赵晏清也没有阻止,他来到苏辞身边,利落翻身下马,紧紧将人抱在怀里亲吻,一遍一遍呼唤她的名字,“苏辞,苏辞……”
苏辞环住他的后颈,热烈地回应,“赵晏清,一定要早点回来。”
“我知道,照顾好自己,等我。”
呼啸的狂风吹起少年翻飞的披风,这次少年没有再回头。
他会在爱人泛滥的爱意里,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京城的雨季说来就来,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绵数日也没有停歇的意思。
西南境的霍乱似乎被文崇帝刻意压制,京城里并未听到任何消息。
人们都还沉浸在春闱中榜的喜悦中,小馆酒肆,全是文人墨客的谈笑风生。
司鹤是在一座陌生的宫殿里醒来的。
他睁开眼睛,入目是纯白的纱帐,视线往下移,身上盖着的锦被也都是纯白的。
“醒了?”有声音从纱帐外传来,司鹤眯着眼睛往外探去,只隐约瞧见一抹纯白的人影在靠近。
他知道,是祁云洲。
司鹤挣扎着起身,下了床榻,立刻跪在地上行礼,“草民司鹤,参见长公主。”
祁云洲怀里抱着贪睡的小猫,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微笑开口,“司鹤,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知书懂礼,尊卑分明。”
“地上凉,你昏迷了几天,身子好不容易养好,先起来吧。”
“是。”司鹤不卑不亢,站起身,尽管身子有些不受控制,他依旧强撑着笔直地站在原地。
祁云洲自上而下默默打量他几眼,司鹤长的风光霁月,谦逊内敛,虽说有些病态,但又是另一番娇美。
祁云洲越看越喜欢,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柔声道,“司鹤,我们又见面了,这是本宫第二次救了你的命。”
“上一次,你说你身份低贱,无颜侍候本宫,这次呢,本宫很好奇,你又该用什么借口来拒绝本宫呢?”
司鹤没有回答,反而脸色平静问她,“草民身份卑贱,不值一提,长公主才貌双全,位高权重,为何屡次三番救我?”
祁云洲挑眉,“救一个人和杀一个人对本宫来说都一样,既救了你,你就当本宫心善吧。”
她低头轻柔地抚摸着怀里纯白的小猫,“以后别总说自己身份卑贱,从现在起,你就是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旁人见了你,也要恭恭敬敬称呼你一声司大人。”
“翰林院编修?”司鹤心里疑惑,他只是进士第六名,无论如何也够不上正七品的官职。
但他很快明了,这一切,一定是长公主的手笔。
罢了,长公主也好,其他人也罢,给谁当牛做马,他都不在乎。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在京城站稳脚跟。
“怎么?不愿意?”祁云洲问他。
司鹤摇摇头,这次她没有再拒绝祁云洲的好意,他抬起头,没有问为什么。
他只是听话的,像长公主捧在怀里的小猫一样温顺乖巧地点头谢恩,“司鹤自知身份低微,若不是长公主出手相救,早已命丧黄泉,哪还能够得上正七品的官职。”
他重新跪在地上,神色阴沉地发誓,“长公主大恩无以为报,司鹤愿献上项上人头,为长公主出生入死,在所不惜。”
祁云洲满意地点点头,“你早这样,不就好了,吃那些苦头做什么,只要有本宫在,保你青云直上,你想要什么,本宫就给你什么。”
“行了,起来吧,别说那些要死要活的丧气话,安心待在本宫身边就是了。”
司鹤垂眸谢恩,平静的眼底漆黑一片,“是,司鹤谨遵殿下教诲。”
祁云洲很满意司鹤的态度,父母双亡孤身一人的流民而已,若是想要,她有的力气和手段。
“行了,你歇着吧。”
祁云洲走后,很快就有丫鬟穿堂而入,“司公子,奴婢们伺候您沐浴。”
空荡荡的房间里,司鹤独自站立在窗前,窗外下着毛茸茸的细雨,雨水稀稀疏疏落在高大的怀楠木上,嘀嘀嗒嗒穿透树叶缝隙滴落在青石板上。
他木讷地转过身,望着一众鱼贯而入的丫鬟,那些丫鬟面带微笑,友好和善地望着他。
但望着望着,她们又化身恶魔,出言讽刺,硬生生将他一颗引以为傲的自尊心剥离开来,狠狠扔在地上,踩在脚下蹂躏。
见司鹤呆愣在原地,为首的丫鬟轻声提醒他,“司公子,奴婢们伺候您沐浴吧,别叫殿下好等。”
司鹤回过神,脸色阴沉地睨她两眼,一言不发地转身走进浴室。
沐浴过后,司鹤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一丝不挂地走出浴室,任由丫鬟们给他换上纯白色寝衣,描眉点妆。
描妆的丫鬟望着铜镜里的美艳少年,发自内心地称赞,“司公子,您长的真好看,与长公主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佳人。”
“是吗?”司鹤窥镜自视,铜镜里的男子柳叶眉,樱桃嘴,白白净净,粉粉嫩嫩,分明不是他的模样。
他清楚地记得,苏千曲说过,他浓眉大眼,英俊潇洒啊。
窗外雨声催促,司鹤像出嫁新娘一般,被硬生生塞进狭小纯白的花轿,送往长乐殿。
“吱嘎……”
长乐殿的大门在他进来后缓缓关上,司鹤回过头,却只看见纯白的花轿。
他看不见来时路,也望不到未来程。
从他踏入长乐殿大门起,他就再也不是司鹤了。
他是谁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