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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刮过晋阳府那高耸的城墙,引起阵阵呼号声。

如今已是腊月时节,空气中本就带着一丝冷意。

但比这丝冷意更渗人的是城外那片连绵不绝、沉默如山的军营。

城内的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每一个角落无声地蔓延。

街头巷尾,连往日的犬吠都消失了,只有压抑的啜泣和惊惶的低语在闷热的空气里浮动。

端王府,昔日雕梁画栋的厅堂此刻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挡住了光线,也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只留下令人窒息的昏暗和死寂。

端王赵弘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焦躁地在冰冷的地砖上来回踱步。

他身上的锦袍沾着明显的污渍,头发散乱,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惊恐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

宁王被许琅枭首的消息,如同一根烧红的铁钎,日夜不停地烙在他的神经上。

更令他心胆俱裂的是,西路传回消息,肃王手下大将李敢已经撤回,派去求援的信使更是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废物!都是废物!”

赵弘猛地停下脚步,狠狠一脚踹翻了旁边一张沉重的紫檀木小几。

几上的玉杯茶盏哗啦一声摔得粉碎,碎片四溅。

“赵榛!这个见利忘义的小人!”

他咆哮着,胸膛剧烈起伏:“他是在等着看本王的笑话!等着本王被许琅千刀万剐,他好踩着本王的尸骨去舔云阳那贱婢的脚!”

阴影里,幕僚宋时廉微微佝偻着身子,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愈发灰败。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碎片,声音带着一种强自压抑的颤抖。

“王爷息怒,肃王此举实则是隔岸观火,坐山观虎斗!”

“若我军迅速败亡,他大可上表京都,摇尾乞怜,甚至西遁须弥,投靠佛国,割据一方!””

他加重语气,“反之,若我军能固守晋阳,挫败许琅兵锋,令其师老兵疲,久攻不下,肃王见有机可乘,必会挥师东进,坐收渔利!”

“此乃驱虎吞狼之策,我等唯有死守,方有一线生机!”

“死守?你说得轻巧!”

赵弘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宋时廉,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拿什么守?许琅的黑袍军就在城外!柳既是那个废物,连本王世子都护不住!本王凭什么信他能守住这晋阳城?”

他提到世子,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骨的怨恨,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宋时廉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

“王爷,晋阳乃我南疆根本,城高池深,粮秣充足,且柳帅正在日夜督工,加固城防!”

“许琅大军远道而来,深入瘴疠之地,士卒必生水土不服之疾!”

“只要柳帅能顶住其最初几波猛攻,待其锐气耗尽,疫病滋生,援军…未必无望!”

最后一句,他说得自己都有些发虚。

赵弘胸膛剧烈起伏,像风箱般呼哧作响,眼中的暴怒被一种更深沉的恐惧和无力感取代。

他颓然地跌坐在冰冷的太师椅上,手指神经质地敲击着扶手。

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充满了疲惫和无奈:“传令柳既是,给本王死守,胆敢后退一步,提头来见!”

“告诉他,援兵…援兵不日即至!”

命令很快被一名面无人色的王府侍卫送到了城墙之上。

柳既是面无表情地接过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纸,目光扫过那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无比冰冷的‘死守’二字,以及最后那句自欺欺人的‘援兵不日即至’。

他沉默着,脸上如同戴着一副石雕的面具,看不出丝毫悲喜。

只有当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城外那片沉默的黑色军营时,眼底深处才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苍凉。

世子赵睿,那个在他身边历练、最后却因他的疏忽而葬身粮草营火海的年轻身影,如同一道无形的裂痕,永远地横亘在了他与端王之间。

恩情如山,却也如枷锁。

柳家的血脉早已与端王一系缠绕在一起,无法分割。

他攥紧了手令,指关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前方是许琅的虎狼之师,身后是猜忌怨恨的主君,他柳既是,已无路可退,唯有与这晋阳城共存亡。

他转身,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对身边的副将下令:

“传令各门,加固瓮城,深挖壕沟,滚木礌石火油务必充足。”

“告诉弟兄们,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

晋阳府外,黑袍军大营。

几日过去,那连绵的黑色营盘如同滚雪球般急剧膨胀,喧嚣的人声马嘶彻底打破了南疆平原的沉闷。

张定方率领的后续主力终于抵达,牛大力、周淮安等一众黑袍军将领,连同数万梁州州兵,汇入营中。

无数黑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招展,刀枪如林,甲胄鲜明,一股肃杀的铁血之气冲天而起,将整个晋阳府笼罩其中。

中军大帐内,气氛热烈而凝重

。巨大的沙盘摆在中央,晋阳城的轮廓清晰可见。

牛大力,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沙盘边缘,震得代表城墙的木块一阵乱跳。

“王爷!还等什么?”

“弟兄们都憋着一股劲,咱们现在兵强马壮,直接推过去!”

“末将愿带破敌营为先锋,天黑之前,定把端王那老小子的脑袋给您拧下来当夜壶!”

他话音未落,一个清冷的声音立刻响起。

“牛将军勇猛,但不可莽撞。”

说话的是墨小蛮,一身合体的玄甲衬得她身姿挺拔,眉眼间带着墨家子弟特有的冷静与执着。

她指着沙盘上晋阳城高大的城墙模型:“晋阳府城高墙厚,护城河宽阔,我军攻坚利器震雷炮,连日转运激战,炮弹损耗殆尽,库中已所剩无几。”

“若无炮火先行摧毁其城防工事,压制守军弓弩,单靠士卒蚁附强攻,伤亡恐难估量。此非上策。”

张定方沉稳地点头:“小蛮所言甚是,强攻损失太大,得不偿失。”

“晋阳府人口众多,存粮再丰,也终有耗尽之日。”

“不如深沟高垒,彻底断其粮源、水源,待其内部生乱,军心涣散,再行攻城,事半功倍。”

“张帅法子稳妥,就是太慢!”

天武营主将陈苗接口道,“王爷,末将倒有个主意,咱们可以白天休息,晚上轮番去‘问候’他们。”

“我天武营的兄弟,最擅夜行突袭,摸到城下放几把火,射几轮冷箭,敲锣打鼓,虚张声势。”

“让他柳既是和守军夜夜不得安宁,疲于奔命!”

“耗也能耗掉他们半条命!这叫疲敌之术!”

将领们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之声在大帐内回荡。

主位之上,许琅一身玄色蟒袍,气定神闲地听着。

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扫过争论的诸将,最后落在那座象征晋阳城的模型上,深邃难测。

待众人声音稍歇,他才缓缓开口。

“诸将所议,皆有可取之处,不过…”

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事,不急。”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许琅微微一笑,“诸位远来辛苦,先安顿好营寨,让将士们好生休整几日。”

“养精蓄锐,方为上策,这晋阳府,跑不了。”

“我们…还要等一个人。”

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

“等谁?”牛大力忍不住粗声问道。

许琅笑而不语,只端起案上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一股无形的力量压下帐中所有的躁动。

诸将面面相觑,虽然满腹疑惑,但无人再敢追问。

王爷说等,那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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