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寂静,只剩下端坐的姜隐和局促站立的王氏,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无形的压力。
姜隐微微后仰,身体慵懒地向左一歪,左肘搭在紫檀木椅扶手上:“你果然认得我。看来,王虎同你提起过我。”
王氏立刻垂下头,双手无意识地绞紧了粗布衣角。
“怎么,怕我同你母子算账?”姜隐的头向左一歪,左手闲适地撑住额角,目光落在王氏的衣衫上,“放心,我知王虎虽绑了我的孩子,不过只是听命行事,真正的祸首另有其人。”
王氏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多了抹谨慎和戒备。
“不过嘛,”姜隐的眸色中透出一股森寒,“姜海杀了我母亲,此仇不共戴天,我要他生不如死,就得从他最在意的东西下手。”
她顿了顿,身体前倾,紧盯着王氏骤然收缩的瞳孔:“你说,他现在最在乎的是什么?”
王氏被她那诡异瘆人的笑容看得心胆俱裂,下意识地猛力摇头,嘴唇哆嗦着发不出声音。
“他这辈子心心念念的,不过是想要个儿子,好延续他姜家的香火么。”她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王氏的心脏,“听说,王虎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儿子了,那便……”
“大姑娘。”姜隐话音未落,王氏如同被抽去了全身骨头,“嗵”地重重跪倒在地:“求求您高抬贵手,王虎他不是姜海的种,求您放过他吧。”
“哦?”姜隐眉梢一挑,身体微微前倾,带着压迫感俯视着跪伏在地的女人,语调里充满了玩味,“可姜海亲口跟我说,那是他的亲骨肉,是他下半辈子的指望。”
“不是的。”王氏猛地抬头,用力摇晃着脑袋,额角的碎发散乱下来,“是我骗了他,王虎是姜府管事邱成的孩子。我们想从姜海手里弄银子,我才委身于他,把虎儿也赖到了他头上。”
她语速极快,生怕姜隐不信,一股脑全抖落出来。
眼见姜隐无动于衷,王氏慌了神,手脚并用地膝行几步,沾满灰尘的手拽住了姜隐的裙裾。
“大姑娘,我说的句句是实,您若不信,可以去问邱成。还有住在青衣巷巷口的刘婆子,邱成隔三岔五就来见我们母子俩,那婆子撞见过好几回。”
王氏这番话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原以为王氏既为姜海养的外室,她与邱成的往来必定是极其小心,没想到还有个刘婆子知道内情。
“既然姜海并非王虎生父,你们为何还要与他绑在一处?”姜隐目光锐利,带着些许的怀疑,“眼下不正是一拍两散的好时机?难道你们还指望跟着他什么?还或是你在骗我?”
王氏忙挺直了身子,双手挥动着:“不不不,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儿好不容易借着姜海的门路,才在慎王手下谋了个差事,我们哪里敢轻易跟他撕破脸?”
她偷眼觑了下姜隐的脸色,见她不为所动,忙又道:“要是翻了脸,姜海定会逼我们还银子,可钱早花完了,哪里还得出来。再者,邱成被抓,我们也没法子,想着姜海到底有些旧关系,或许靠着慎王还能东山再起。”
“大姑娘,我们娘俩无依无靠,除了指望姜海或邱成,实在没有第二条路啊。所以我不敢让姜海知道虎儿不是他的孩子,要是知道了,我们娘俩就真的一点指望都没了!”
她伏在地上,肩膀控制不住地抖动着。
姜隐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缓缓地吸了口气,又徐徐吐出,仿佛在权衡着什么,最终点了点头。
“好吧,姑且信你这番说辞。那么,王虎为慎王办事,除了与姜海往来,平日听从何人指派?”
以王虎那种上不得台面的身份,自然不配直接面见赵盛。姜隐深知,要查清这条线,必须揪出中间人,再一层层往上捋。
王氏支支吾吾了半晌,额头都急出了冷汗,却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报不上来,含糊道:“具体是何人,虎儿他从不跟我细说,我也不知。”
姜隐早料到从王氏这里问不出什么,早让余佑安去见了王虎,之所以将王氏带来这审问,是因为她还安排了一出好戏。
此时,姜海正被五花大绑、堵着嘴,押在隔壁的偏厅内,只要稍稍凝神细听,就能听到愤怒和绝望的“呜呜”声。
王氏被带了回去,稍晚些,李府尹那边自会找个由头,将几人放回。到时,家人团聚的场面,想必精彩万分。
她独自伫立在正堂内,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照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更添几分寂寥。
脚步声由远及近,余佑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
“回来了。”姜隐迎着他,绽出温柔的笑容。
余佑安伸手,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虚扶她的右臂,缓缓走向府衙大门。
“嗯。”他应了一声,“王虎说,慎王交派给他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琐碎勾当,绑架宣哥儿算是最大的一桩了。”
他顿了顿,侧头看向姜隐:“而且这事,是姜海直接找上他,让他去做的。平日与他联络、传达慎王指令的,是一个叫孙亭的人。”
姜隐提起裙裾迈过半膝高的门槛,裙摆如水波般拂过门槛:“原来绑架宣哥儿果然有他的份。”
余佑安没有接话,扶着她登上马车,待两人坐定,他才再次开口,语气中带了一丝凝重。
“王虎还说了一件事,”他紧了紧手臂,声音贴着姜隐的耳畔响起,“与你我有关。”
姜隐在他怀里微微侧过头,清澈的眸子望进他深邃的眼:“何事?”
余佑安的目光与她交汇,带着一丝复杂和了然:“我们当初的婚事,确实是慎王一手操纵。姜海当初拍着胸脯向赵盛保证,能让自己女儿嫁入侯府,施展‘美人计’,说服我站投靠赵盛。”
姜隐想到新婚之夜,余佑安就曾笃定这桩婚事是姜家设的圈套。那时她失忆懵懂,只觉他疑心太重,高看了姜海的本事。如今看才知竟是真的。
“若最终无法拉拢我,”余佑安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嘲,“那姜家女儿,便是埋进侯府的眼线,负责将侯府上下的动向传递出去。原本此人是姜雪。”他感受到姜隐的呼吸微微一顿,“姜雪得知内情后,抵死不从,才有了后来她与秦度那桩情事。”
姜隐蹙起秀气的眉头,贝齿轻轻咬着嫣红的唇瓣:“所以,姜雪和秦度东窗事发,姜海和柳氏才把主意打到了我头上?不过……”她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姜海从未在我面前提过此事。”
余佑安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中暗流涌动。
这一世的姜隐,非但没有成为慎王的眼线,反成了他和侯府不可或缺的助力,扭转了诸多危局。
但前世的她,确确实实按照姜海的计划行事,这巨大的差异,根源究竟在哪?
是因为自己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归来,无形中扰乱了命运的轨迹?还是自己获得重生的契机时,一切因果都已经悄然偏移?
此刻的姜隐,觉得当初姜海没敢跟自己提监视余佑安的事,是因为当时她记忆全失,言行举止与从前大相径庭,这种反常的变化,让老奸巨猾的姜海心生忌惮,不敢轻易摊牌。
他大概是打算先把她塞进侯府,待她深陷其中,再慢慢利诱威逼,迫使她就范吧。
“姜海被姜雪的事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好让你替嫁。”余佑安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或许在姜府时,我待你冷淡疏离的样子,让他觉得你无法完成‘任务’,才动了将王虎当作族中后辈,以过继的名义记到自己名下这个念头。”
“如此一来,王虎就成了兴安侯的‘舅弟’。有了这层关系,他便能扯着侯府的大旗在外招摇撞骗,行事自然方便百倍,可惜……”他低头,看着姜隐沉静柔美的侧脸,眼中泛起温柔,“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他在慎王赵盛心中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
姜隐听罢,久久无言,只将脸深埋在余佑安的胸前。
余佑安也静静地坐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们之间若不是有这么多的阴错阳差,怕是根本走不到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