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柳先生的动作再如何轻柔,张敬渊仍痛得脸色煞白,额上冷汗涔涔。
柳先生见状,示意何林从药箱中取出针包,手指掠过一排寒光闪闪、长短不一的银针,取过烛台,将针尖在火上迅速燎过,随即快速扎入张敬渊的左腿穴道,右腿亦如此。
“张家公子,眼下你觉得痛,那是好事,说明你双腿虽断,但筋络未损,只要骨头接得正,辅以精心调养,日后定能恢复如常。”
柳先生沉稳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安抚了满屋的焦灼,
“当真?”裘氏惊喜得几乎失声,猛地上前一步,急切地追问,“先生!我儿的腿……当真还有救?”
柳先生手下不停,抬眼扫过裘氏,语气笃定:“那是自然,郎君年轻力壮,待接骨稳固后,按时用药,再循序渐进锻炼一番,行走跑跳,皆可无碍。”
他一边继续小心拆解着先前包扎的布条,一边淡然道:“军中比这更重的伤,老夫见多了。养上几个月,照样能提刀上阵,杀敌立功!”
此言一出,满室凝重的气氛陡然一松,众人脸上都透出劫后余生的惊喜,忍不住低声交头接耳。
解下布条,柳先生的手指在张敬渊肿胀变形的双腿上细细触摸探查后,眉头却倏地拧紧:“这骨头……接偏了寸许!若就这么养下去,那才真是要废了!”
众人刚放下的心瞬间又被提到了嗓子眼!裘氏张了张嘴,话还未出口,余佑瑶已带着哭腔抢先道:“柳先生!求您!求您一定治好他!”
“先生!全靠您了!”屋内顿时又是一片恳求声,吵得柳先生额角突突直跳。
“张侍郎,夫人。”余佑安出声,沉稳的声线压下了嘈杂,“柳先生于沙场之上,处理此类重伤的经验远超常人。他既说能治,必有把握。我们只需听从先生安排,莫要干扰。”
张侍郎与裘氏连连点头,姜隐也低声建议,很快,除了伤者、柳先生和必须留下帮忙的何林,屋内只余下姜隐、余佑瑶和心神稍定的裘氏。
“柳先生……”张敬渊紧握着余佑瑶冰凉的手,看着柳先生摆弄自己的双腿,不由心慌,“为何……为何我只有麻木感,不疼了?这……是不是伤势恶化了?”
“莫慌,”柳先生头也不抬,手下精准地调整着错位的骨骼,“方才给你扎了两针,只为减去你的痛感,麻是正常的。”
柳先生此时抬了抬手,笑着看了他一眼:“眼下,我得给你把没接正的地方掰回来,否则日后成了长短腿,可得怨我手艺不精喽。”
姜隐在旁听了,彻底宽下心来,忍不住暗暗思忖:这位柳先生,无论如何也得想法子留在侯爷身边,不然上哪儿再找去这般医术高明的大夫。
时间一点点流逝。柳先生终于满意地直起身,取过早已备好的光滑杉木夹板,指挥着余佑瑶配合,小心地将夹板固定在张敬渊双腿两侧,再用棉布条一圈圈缠牢固定。
整个过程虽仍牵动伤处,但在银针的作用下,张敬渊只微微蹙眉,并未痛呼出声。
一切妥当,柳先生写下药方递给裘氏:“这方子先吃着,固本培元。每隔三日,老夫会亲自来为公子换药,届时再视情况调整方子。”
裘氏双手颤抖着接过药方,如同捧着救命符,感激涕零,忙将丫鬟准备好的一大包银子硬塞进了柳先生怀里。
“先生大恩,张家没齿难忘,这点黄白之物,聊表心意,万望先生莫要推辞!”
柳先生倒也不矫情,坦然收下钱袋,便由丫鬟引着出去了。
姜隐回头,看到余佑瑶正拿帕子替张敬渊拭汗,两人四目相对,脉脉温情流淌其间,仿佛周遭一切都不在他们眼中。
“张六郎,”姜隐故意板起脸,没好气地开口,“眼下这婚可还退,我还等着带四妹妹回家相看郎君去呢。”
张敬渊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羞愧地看向姜隐,倒是握着余佑瑶的手却更紧了:“嫂嫂,方才是六郎疼糊涂,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姜隐故意冷哼一声,一副还不肯轻饶他的模样,余佑瑶见状,转过身来着她,委屈巴巴地说道:“好嫂嫂,您别同他计较了,他也是……也是为我着想。”
得,深陷情爱的男女,果然眼里只有彼此,旁人都是浮云。
姜隐佯装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余佑瑶一眼,正好裘氏回来听到这番话,便知姜隐明着是在刁难两个年轻人,其实是在借机敲打二人。
说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私也好,她也舍不得余佑瑶这样好的儿媳妇,方才若不是余家人在,她也想劝儿子别犯傻。
不过姜少夫人出言相劝,着实令她意外,也让她更觉得这桩亲事结的好。
裘氏笑着上前,一把挽住姜隐的手臂:“好侄媳,你就饶了他吧,经此一劫,这两个孩子往后定是秤不离陀,分不开了。”
姜隐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恶人我可做不来。眼下无事了,我得赶紧回去给祖母报个平安,省得她老人家悬心,至于……”
说着,她转头看向坐在床榻的余佑瑶,叹息摇头道:“我把芳云留下陪你,晚些请夫人派人送你回府吧。”
裘氏正要满口答应,张敬渊便抢先一步说道:“好,晚些,等阿瑶妹妹吃过晚饭,母亲,您再派辆马车送她回去。”
姜隐终没忍住笑出了声,促狭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轻声道:“看来是真不疼了。”
说罢话,她便转身与裘氏去了外间,叮嘱了芳云一声,便同余佑安一道儿离开了张家。
因着回程没有了余佑瑶,余佑安便顺理成章地坐了马车。
“奇怪,齐大将军的儿女回京,怎么这么巧马就被惊了,闹出这样的事儿?”她依偎在他怀中,皱眉思忖着。
余佑安搂着她,轻拍着她的手臂道:“齐大将军府中的马匹应该是受过训练,与寻常人家的不同,轻易不会惊着,想来定是有人刻意为之。”
“那目的是什么?”姜隐追问,“是想伤害齐大将军的孩子,还是想让大将军失了民心,抑或是为了害张六郎?”
余佑安摇摇头:“这便不得而知了,就留给兴安府尹去头疼吧。”
听了这话,姜隐忍不住笑了。
这李府尹近来责任重大啊,不只要处理姜海之事,如今又添了大将军府马匹受惊至百姓受伤之事,估摸着要烦心上一段时间了。
回到侯府,姜隐去了崔太夫人那儿一趟,说了张敬渊的病情,太夫人才放下心来。
待吃过晚饭,她正看着翠儿清点今日赏赐后写的单子,芳云回来了,说余佑瑶是陪着张敬渊在房内用的饭,而她则是在外间用的。
“也罢,左右两人定了亲,也没什么好避嫌的了。”姜隐听罢说道。
“张家六郎还同四姑娘约好了,明日姑娘还要再去陪她呢。”芳云说着,迟疑地看着姜隐,“依少夫人看,是否要……”
姜隐摆摆手:“无妨,你拘着她,她反而会一心地往外跑,派人跟着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