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隐说到此处,话音一顿,抬头看了看齐阳,脚下不着痕迹地向另一侧挪了几步,远离了湖边,寻了处干爽的地方站定。
“侯爷其实一直派人暗中留意那姑娘,待发现她有孕之时,就将人接到了庄子暂停,两人也商议过,孩子侯爷是必定要留下的,至于那姑娘何去何从,全凭她自己心意。”
她咽了咽口水,心里将这番话又默念一遍,虽觉得齐阳长公主未必会信,但好歹也能圆过去,不至于被立时拆穿。
毕竟在这京城里,瞧余佑安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给他下个套,让他不小心多了个儿子这种事,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
说起来,他没在外头养人生子,已然是京中勋贵里的异类了。
“后来,那姑娘生下孩子后,与情郎双宿双飞,侯爷便将宣哥儿抱回了府,先头夫人也大度,将他记在了自己的名下,本以为此事就此揭过,日子久了,自然无人再提。”
姜隐微垂下头,轻叹一声:“谁知,前些日子那女子又寻回来了,如今还晓得宣哥儿是侯爷之子,在侯府门前嚷了半天,如今人还在府里呢。”
齐阳皱起了眉头:“那女子当真是宣哥儿的生身母亲?”
姜隐连连点头:“千真万确。”
听齐阳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听说了宣哥儿生母寻上侯府之事,那她方才为何还要装着不知,再瞧她此刻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落寞,又是从何而来?
姜隐心底有些纳罕,自己这个余佑安名正言顺的夫人都没觉得难过呢,怎么长公主这神色倒比她更显惆怅几分。
“唉,实也是命运弄人啊。”末了,齐阳长叹了一声,眼中满是寂寥。
这句没头没脑的感慨,让姜隐摸不着头脑,不知她是在叹宣哥儿的身世飘零,还是在叹她自己。
齐阳长公主身份何等贵重,本是金枝玉叶,受尽万千宠爱,最终却嫁了个不爱的男人。如今已过不惑之年,膝下竟无一儿半女。
反观驸马林章平,庶子倒是一个接一个地生。这两口子,仿佛暗暗较劲一般,一个不愿生嫡长子,另一个则是不管嫡庶,只要儿子。
就在姜隐暗自思忖之际,齐阳又是一声轻叹,继续沿着湖边小径缓缓前行。
姜隐亦步亦趋地跟在侧后方,始终紧贴着花墙根,一双眼睛更是留意着小道上的湿痕水洼,时不时需迈开大步,小心翼翼地跨过那些泥泞之处。
起初齐阳并未在意,后来眼角余光瞥见姜隐那忽大忽小、略显凌乱的步子,心中不由生疑。
“你在做什么?”齐阳停下脚步,侧身看她。
姜隐被她骤然出声惊住,也停下步子,呆呆地看着齐阳,活像做错事被抓了现行,脸颊“轰”地涨得通红。
“我……妾身见地上有些湿滑,怕弄脏了鞋子。”话一出口,她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这找的什么蹩脚借口,看看自己脚上这双半旧的软底绣鞋,哪里值得这般小心翼翼?
“是吗?”齐阳的目光在她鞋面上扫过,带着明显的不信。
姜隐飞快地抬眼觑了觑齐阳的神色,左右再过些时日就满四个月了。那时天气转暖,衣衫渐薄,自然就显怀了。此时瞒着,反倒让她们这些贵人动怒。
“其实,是妾身……”她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几分羞怯与忐忑,“妾身有喜了,近来侯爷一直耳提面命要妾身行路小心,不可踩踏湿处,便有些魔怔了,还请长公主殿下见谅。”
齐阳闻言,眸色骤然一亮,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当真?这可是大喜事啊,安哥儿要有真正的嫡子了。”
姜隐看着齐阳那副喜不自胜的模样,心头掠过一丝古怪,若非知道长公主与公婆年纪相差甚远,她几乎要怀疑余佑安才是长公主的亲生子了
“如此,是该小心些的。”说罢,齐阳竟上前伸手挽住了她的手,“我们回去吧,再稍坐坐,我便派人送你回府。”
一听不用再逛了,姜隐心头那块大石才算落了地。
这深宫内苑,处处透着无形的凶险。长公主或许对她并无恶意,可难保这宫墙之内,没有旁人因着对余佑安或对自己的敌意,而拿她这个怀了身孕的软柿子开刀。
两人将将走到殿门口,就见佩兰从里头出来,正好挡住了去路。
“长公主殿下,余侯方才递了牌子进来,说是来接安国夫人回府。”
齐阳一听,扑哧笑出声来,无奈地摇头道:“看来侯爷这回做父亲,确实上心多了,可见是真将你放在心尖上了。”
姜隐脸上飞起两朵红云,羞涩地抿唇一笑。
“看来知晓此事的人不多,我也不会往外头说,你千万要顾好自己和孩子。”齐阳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在姜隐依旧平坦的小腹上掠过。
姜隐行礼欲离开,却突然被齐阳拉住了:“你有孕是大喜事,我也没什么好赠你的,只这个是我自个儿的物件。”说话间,她自腰间摘下荷包塞进了姜隐手里。
原以为只是个荷包,但一入掌心,才察觉得里头发硬,显然是另放了东西的。
姜隐不敢收,但齐阳却不容她拒绝:“这个,是给你腹中孩子的,我也不知道你生产之时,我能不能见到他。”
齐阳看向她腹部的目光满是柔情,而语气中的失落无助,听得姜隐心慌。
她想开口,却被齐阳推着转过身。
“佩兰,送安国夫人出去。”齐阳深吸了口气,笑看着姜隐,“定要亲自交到余侯手中。”
佩兰应了一声,上前搀扶住姜隐,带着她往下走。
姜隐不敢分神,盯着脚下的台阶,直到踏下最后一级石阶,她转头看去,齐阳依旧站在殿门口浅笑看着她,见她回头,还冲她挥了挥手。
佩兰催促着,姜隐也不想余佑安担心,但回头往前走了。
余佑安等在前庭与后宫的必经之处,看到姜隐过来时,长松了口气。
自佩兰手中将人接过,他点头致谢,扶着姜隐上了马车:“如何?没事吧?”
姜隐靠在他怀里,应了一声:“没事,其实是长公主想见我,我感觉,她……”
她突然想到这还是宫里的马车,所以立刻止了话,同余佑安示意了一下,两人立刻说起闲话来。
“今日上朝时遇到岳父,我瞧着他神情不大好,便问了一嘴,他说二妹妹和二妹夫又闹起来了,昨日玉哥儿还跌了一跤,摔破了脑袋。”余佑安搂着她,慢条斯理地说着。
姜隐长叹了口气:“我早便同父亲母亲说过了,他们夫妻的事我不会再插手,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余佑安应着,又闲谈了几句,待马车到了宫门口,两人立刻换了侯府的马车。
“长公主好似对宣哥儿的身份还有猜疑,我按之前商议的那套说辞说予她听了,就是不知她会不会信了。”余佑安一坐进来,姜隐便抓着他的手臂说道。
余佑安略一沉吟,缓缓道:“恐怕她并未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