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外,某处隶属卢氏旁支的绸缎庄,此刻正是一片狼藉。
徐凤年带着老黄,身后还跟着几个临时寻来的“义愤填膺”的本地游侠儿,指着绸缎庄掌柜的鼻子,声色俱厉:“尔等以次充好,欺瞒乡里,今日小爷便要替天行道!”
那掌柜哭丧着脸,连连作揖:“公子爷,误会,天大的误会啊!小老儿怎敢……”
“误会?”徐凤年冷哼一声,自以为抓住了奸商的把柄,颇有几分得意,“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狡辩!”
这一切,自然是刘黎廷在背后“指点”的功劳。他告诉徐凤年,这家绸缎庄背后的东家如何为富不仁,如何盘剥百姓,激起了徐凤年那点朴素的正义感。徐凤年哪里知道,这不过是刘黎廷借刀杀人之计,他那点“行侠仗义”,早已被刘黎廷添油加醋,变成了“北凉世子依仗权势,在江南横行霸道,肆意打压本地士族”的恶闻,悄然在姑苏城的街头巷尾流传开来。
一时间,江南士林对北凉的观感,又添了几分阴霾。
这些,于徐锋而言,不过是癣疥之疾。他真正关注的,是另一桩更为阴毒的谋划。
寒蝉玉奴立于书案前,声音清冷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公子,刘黎廷那边有异动。他买通了大小姐陪嫁丫鬟中的一人,名唤春禾。据影阁查探,刘黎廷欲在大小姐的嫁妆中,暗藏一封伪造的、大小姐与西楚余孽暗通款曲的密信。”
徐锋指尖轻叩桌面,发出极有规律的声响,眼中寒芒一闪而逝:“时机呢?”
“大小姐大婚当日,卢家迎亲队伍途径长街,他会安排人当众‘截获’嫁妆,‘搜出’密信,届时观礼宾客云集,此事一旦坐实,卢家与我北凉,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玉奴语速平稳,将刘黎廷的毒计和盘托出。
好一个一石二鸟,不,是一箭三雕。既报了卢家昔日之辱,又将北凉拖下水,还能在江南掀起更大的风浪,将水搅得更浑。
徐锋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倒是敢想。”
玉奴微微垂首:“公子,是否需要奴婢……”
“不必。”徐锋摆手,止住了她的话,“直接去警告凤年,或是提醒大姐,都落了下乘。刘黎廷这条鱼,既然咬了钩,便不能让他轻易脱了。”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让影阁的人继续盯着,务必将刘黎廷与那丫鬟春禾接头、传递密信的所有细节,都给本公子盯死了,留下铁证。另外……”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去查一个叫‘燕三娘’的女人。”
玉奴微怔,燕三娘?此人在江南道上颇有些名气,是个独行大盗,以轻功卓绝、妙手空空闻名,专挑那些为富不仁的大户下手,行踪诡秘,官府数次围捕都无功而返。公子寻她何事?
“找到她,以‘徐三郎’的名义,重金‘聘请’。”徐锋淡淡道,“就说,有一笔大买卖,想与她谈谈。”
三日后,姑苏城南,一处僻静的茶楼雅间。
徐锋依旧是那副病恹恹的富家公子模样,披着厚实的狐裘,手中捧着暖炉,时不时咳嗽几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雅间的门被推开,一个身形高挑,穿着夜行衣般的紧身劲装,面容被黑纱遮掩,只露出一双锐利眸子的女子走了进来。她步履轻盈,落地无声,显然是个中好手。
“你便是徐三郎?”女子声音略带沙哑,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她打量着徐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便是传闻中那个一掷千金,要与她谈“大买卖”的徐三郎?看着倒像是个命不久矣的药罐子。
徐锋抬眼,微微一笑,那笑容却让燕三娘心头一凛:“燕三娘果然好身手,这般轻易便避开了我安排在左近的几处暗哨。”
燕三娘瞳孔骤然一缩。她自负轻功了得,潜入这茶楼时已是万分小心,未曾想对方竟早已察觉,还点破了她的身份!这“徐三郎”,绝非表面看去那般简单。
“徐公子说笑了,小女子不过是混口饭吃。”燕三娘语气收敛了几分警惕,“不知徐公子找我,有何指教?”
徐锋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指教不敢当。听闻燕三娘侠名远播,专治不平之事。我这里有两桩‘不平事’,想请三娘出手。”
他伸出两根手指:“其一,三日后,靖安王府嫁女,北凉徐脂虎的嫁妆中,会有一封至关重要的‘密信’。我需要你,在某些人将信放入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其取出,换上我准备好的另一封信。”
燕三娘柳眉一挑:“偷梁换柱?有意思。这‘密信’,想必牵扯不小吧?”能让这位徐三郎如此郑重其事,甚至不惜重金请动自己,绝非寻常物件。
“牵扯北凉与卢家的生死存亡,够不够大?”徐锋轻描淡写道。
燕三娘心中巨震。北凉!卢家!这手笔,委实惊人!她深吸一口气:“第二个条件呢?”
“其二,”徐锋呷了口茶,慢条斯理道,“事成之后,我要你潜入一个叫刘黎廷的文人府邸,盗取他书房内所有与江南官员往来的账册、书信。”
燕三娘更是惊疑不定。这徐三郎究竟是什么来头?不仅知道自己的身份,连自己接下来要对付的目标都一清二楚,甚至连对方的底细都摸得这般清楚。她自问行事隐秘,江湖上知晓她真实身份的人寥寥无几。
“徐公子似乎对我很了解。”燕三娘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
“略知一二。”徐锋微微一笑,那笑容却让燕三娘感到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三娘放心,我只做买卖,不问过往。事成之后,黄金千两,外加一个人情。这个人情,或许比黄金更值钱。”
燕三娘沉默了。黄金千两,对她而言已是巨款。但徐锋许诺的“人情”,更让她心动。此人深不可测,能得他一个人情,日后或许真有大用。更何况,这桩买卖本身,也足够“刺激”。
“好!”燕三娘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这生意,我接了!信在何处?”
徐锋从袖中取出一封蜡封的信笺,递了过去:“这便是要替换的信。至于那封‘罪证’,刘黎廷的人会在大婚当日清晨,趁乱放入徐大小姐的某一抬嫁妆之中,具体是哪一抬,需要三娘自行判断。我相信,这对三娘而言,并非难事。”
燕三娘接过信笺,入手微沉,她没有立刻拆开,只是掂量了一下,便收入怀中:“徐公子放心,三日之内,必有回音。”说罢,她身形一晃,便如一缕青烟般消失在雅间之内。
玉奴从屏风后走出,轻声道:“公子,此女可靠么?”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徐锋淡淡道,“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将那封准备好的“替换密信”在指尖把玩。这封信,表面看去,是徐脂虎写给父亲徐骁的家书,字里行间满是女儿远嫁他乡的思念与不舍,情真意切,足以令闻者落泪。
然而,在这看似寻常的家书字句排列之中,却暗藏玄机。以北凉军中一种极为隐秘的密码手法,记录了刘黎廷构陷北凉与卢家的完整阴谋,以及更为惊悚的内容——江南道某些封疆大吏,暗中与北莽互通往来、输送利益的“蛛丝马迹”。
这些“证据”,自然是徐锋“伪造”的,但伪造得天衣无缝,足以以假乱真。一旦这封信落入有心人手中,再被“解读”出来,那便是一场泼天大祸,足以在离阳朝堂之上掀起惊涛骇浪。
徐锋要的,不仅仅是清除刘黎廷这颗棋子,更要借此机会,敲山震虎,让江南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看清楚,北凉,不是谁都能轻易算计的。也让远在京城的某些人,不敢再轻易将手伸向北凉。
徐脂虎的大婚之日,越来越近了。
姑苏城内,暗流汹涌。刘黎廷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正得意洋洋地等待着那石破天惊的一刻。他却不知,一张更大的网,早已悄然张开,只待他自投罗网。
而远在北凉的徐骁,此刻是否又能安稳入眠?这场针对其长女的阴谋,最终又会将多少人卷入其中,牵动多少朝堂之上的敏感神经?
徐锋端起茶盏,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唇边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