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寒的晶洞中,钟乳石尖悬垂的汞珠如凝固的泪滴,在幽蓝矿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弧光。
第一颗汞珠坠落时,我听见自己腕骨间传来细如游丝的震颤——那枚豌豆大小的银汞砸在青玉碗沿,竟发出编钟尾音般的嗡鸣。三息之内,七颗汞珠相继坠入碗中,在刻着云雷纹的碗底聚成蜷曲的小龙形态,鳞片间流转的幽光映得我掌心汗色发青。
碗底原本光滑如镜的表面,突然像是被某种力量激活一般,“饮者通幽”四个字像是从碗底深处渗透出来一样,缓缓浮现,并且伴随着暗红色的浆液渗出。
这暗红色的浆液,正是我刚才按在碗沿的指血!我不禁感到一阵诧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我疑惑之际,那暗红色的浆液仿佛具有某种生命力,它们迅速汇聚成一条细细的红线,沿着碗壁蜿蜒而上,最终停留在汞龙的脊背处。
当我的食指腹触碰到汞龙的脊背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原本平静的液态金属,像是被惊扰的蜂群一样,突然躁动起来。它们逆着重力,如同一股汹涌的洪流,径直钻入了我虎口处的青筋之中。
我能看见那些银线在皮下蜿蜒游走,顺着尺骨静脉爬向心口——那里三天前被青铜刺扎出的尸斑,此刻正泛起诡异的金红色。
剧痛自心脏辐射至四肢百骸的瞬间,青铜椁的幻象再度撕裂现实。
九道金丝从椁壁九窍激射而出,在我瞳孔里拉出冷冽的光痕。
腰间革带崩断的刹那,我已被钉成十字悬于半空,肩胛骨传来的刺痛让我想起七岁那年,师叔用朱砂笔在我背后画镇魂符时的触感。
\"戌时三刻......\"石壁传来潮湿的叹息,像老树根在雨夜渗出的汁液。
我咬破舌尖的瞬间,血雾喷在碗沿蟠螭纹上,那些沉睡千年的龙鳞突然泛起金光,缝隙间浮出蝌斗状密文。
《撼龙经》残卷里的字句在视网膜上燃烧,最后三句却如冰锥刺脑:\"珠非珠,脉非脉,饲龙者终化龙食\"。
晶洞开始震颤,悬棺底部的青铜镜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裂纹如蛛网蔓延时,我闻到铁锈与腐草混合的气息——那是镜中世界溢出的死亡味道。
最大的碎片刺入足背的瞬间,镜面映出的画面让我喉间腥甜翻涌:玉碗里的汞龙正与我心口金丝首尾相连,而晶洞顶端垂落的钟乳石群,分明是放大千倍的青铜齿轮,齿牙间还凝着暗红的干涸黏液。
地肺深处传来闷雷般的嘶吼,不是兽类的咆哮,而是齿轮错齿、岩浆奔涌、骨骼碾磨的混合声响。
沸腾的汞河倒灌进晶洞时,我踩着坠落的钟乳石腾跃,悬棺金丝褥子突然如活蛇缠上手腕。
那些比发丝还细的金线勒进皮肉,在尺骨表面蚀刻出微光流转的河洛图,坎位金线刺入骨骼的瞬间,我听见自己左目后传来细碎的爆裂声。
悬棺内壁翻转着吐出九枚青铜钉,钉帽上的铭文被血垢覆盖,却依然能辨出\"丁卯年霜降辛巳年小满\"等字样。
当指尖触到最右侧那枚时,金属表面的余温让我浑身发冷——那是今早寅时才被敲入的痕迹,钉头还沾着半片带血的指甲。
汞雨砸在青铜钉上的刹那,蒸腾的雾气凝结成师叔的脸。
他唇瓣开合却无声音,唯有喉间溢出的黑雾凝成咒文符号。
我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攥紧洛阳铲,铲尖刺破掌心的痛觉中,我看见十六岁那年的自己跪在祭坛角落,用匕首在石砖刻下\"癸卯年复仇\"的殄文,而祭坛中央,年轻的师叔正被巫祝剖开胸腔,心脏移植到青铜齿轮的轴心上。
玉碗突然脱离地面,碗中汞龙膨胀成一人多高的巨物。
爆裂声中银浆四溅,裹着一枚鸽卵大小的琉璃珠破空而来。
珠内封印的场景如走马灯转动:西周祭坛上的巫祝们戴着狰狞面具,将师叔尚在跳动的心脏嵌入齿轮缝隙,而七岁的我躲在图腾柱后,衣襟上沾着未干的血渍——那是上一世的我被钉入镇魂桩时咳出的血。
\"原来这就是轮回......\"琉璃珠触到掌心的瞬间,万千记忆如决堤之水灌入脑海。蛛群啃噬咽喉的瘙痒、墓墙挤压胸腔的钝痛、万镜穿心时视网膜的烧灼感......九世死亡的剧痛在神经末梢炸开的刹那,悬棺肉瘤中伸出缠满咒帛的手,掌心托着半块青铜镜按向我流血的右眼。
镜面贴上眼球的瞬间,晶洞穹顶的齿轮组突然迸发强光。
在彻底失明的前一刻,我看见青铜椁的虚影与自己的身体重叠,九枚镇龙钉悬在百会穴上方,钉尖滴落的不是血液,而是琥珀色的记忆碎片。
每一滴碎片里都映着相同的画面:师叔举起青铜钉的手青筋暴起,瞳孔里倒映着我惊恐的脸,而背景中,晶洞石壁上的\"癸卯年复仇\"殄文正在缓缓渗血。
汞龙的残肢爬上脚踝时,我终于明白《撼龙经》末句的真意。
所谓\"龙吐珠\",原是这地下龙脉吞吐轮回的胎衣,而我们这些摸金校尉,不过是齿轮组里永不停歇的活楔子——用九世精血喂养龙脉,再用第十世的心脏启动轮回的齿轮。
当第一枚镇龙钉刺入后心时,我听见琉璃珠在体内碎裂的声音,那些封印的记忆如汞珠般四散开来,在意识深海里映出下一世的自己,正握着洛阳铲,站在晶洞入口处颤抖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