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夭妍是在2014年签约进可艾的，当时她才17岁，刚获得了SdK的世界街舞冠军，意气风发。
这般耀眼的人物，赵恩绘自然是早有耳闻，纵使随和如她，也会盼望着能与那人见上一面。
不过她的运气似乎并不是很好，姜夭妍进入可艾已经三个月有余，二人竟从未照面，哪怕是在公司过道上的匆匆一眼也没有。
想想也是，虽说姜夭妍在街舞界名声大噪，但在偶像界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甚至还没有资格上赵恩绘的舞蹈课。
她只能从其他练习生的闲聊和吐槽中，勉强拼凑出一个待人冷漠、性格孤僻、恃才傲物、狂躁暴力的舞痴形象。
唔，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别的不谈，单说“冷漠”和“狂躁”真的可以同时展现在一个人身上吗？
赵恩绘不止一次听到那些表面光鲜亮丽的小偶像们，三五扎堆地挤在墙脚悄悄议论：
“世界冠军又怎样，还不是只能跟那些出不了道的小练习生待在一块。”
没由来的，她替姜夭妍感到心疼。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和一个从没见过面的人惺惺相惜。
这天，赵恩绘刚走到练习室门口，就看见小助理早就站在门边，一个劲地冲自己挤眉弄眼。
赵恩绘连忙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表示里面的情况自己已经大致清楚了。
因为初级班的舞蹈老师要去美国参加一个舞蹈比赛，请了二十天的长假，所以公司安排了自己来当临时老师。
今天是自己代管初级班的第一天，没想到一大早刚到公司，连包都没放，就接收到了一个大惊喜。
初级班的几个练习生打架了。
唉，这才第一天呢，真是不吉利！
她推开房门，气定神闲地大步迈进。
里面站了三十多个小练习生，全都是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甚至有好几个十二三岁的，正是活泼灵动的年纪，看到这位年龄不大却能力出众的传说级编舞师，害怕的同时也忍不住好奇，一个个探头探脑地往她身上瞅，看见对方的眼神过来又连忙低下头。
大部分女孩都在后面站成了一圈，此时便着重突出了前排中央的那几位。
前排的那四五个女孩，面对赵恩绘纷纷表现了些许的慌张。她们的脸以及裸露在外的手臂上，都分布着几处大小不一的红肿和淤青，可以看到受了伤，但并不算严重。
不然不会这样好端端地站着，眼神还有空到处乱甩。
另外还有一个女孩，与她们隔着几步之遥。
显然归属于两个不相和的团队。
那个女孩从身形上来看，就要比其他人更加壮硕一些，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尤其明显，前额的凌乱碎发也难掩英气脸庞。
奇怪的是，她身上一点青肿都没有。
唯二的伤，都像是被利器割划出来的，细长而两头呈尖状，一处在手臂上，一处在脸颊，并且已经开始结痂了。
她也不同于其他人的无措。站得笔直，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前方，像是战损的将军。
姜夭妍。
虽然没见过那张脸，但赵恩绘几乎可以确定，她就是姜夭妍。
按照工作人员的说法，这一场纷争，好像就是因她而起的。
赵恩绘在她们面前站定，锐利的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巡视，“说说吧，为什么打架？”
几人要么面带不甘，要么目光躲闪，还有一个看上去也并不是很想搭理她。
等了许久，没有一个人说话。
赵恩绘原本也并不指望她们能说，随手在后排点出了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姑娘，让她把刚才的事情简要描述一遍。
半个小时前，女孩们正同往常一样，练习昨天布置下来的舞蹈作业。
镜子前，金幼琳在手把手地教李莉娜摆动作，谁知后者一个腿软，直接跌倒在地。
“太难了！”李莉娜拍拍裤子，重新站起身，嘴巴撅得老高，“根本就站不稳！”
“是你自己太笨，”金幼琳高傲地白了她一眼，完全没打算伸手去扶，“都告诉你了，这个动作的重心要放在左腿上。”
李莉娜委屈地扣着手心，小声替自己辩解：“我刚才已经把重心放在左腿了……”
金幼琳甩甩手，一脸无所谓，“那就是你的姿势不标准喽，再多试几次就行了……”
“不对。”
“啊？”身后突然传来反驳，她皱了皱眉，疑惑转头。
“整个动作的体态都是往左倾，这时再把重心放在左边，极其容易失衡。”姜夭妍不急不缓地从人群中走出来，一眼就看出了她的错处，“所以正确的做法，是放在右边。”
“你在说什么鬼话！”金幼琳讥笑一声，指着李莉娜练习了八百遍都跳不会的动作，“看清楚，这里的右腿是完全悬空着的。悬空的腿怎么可能用作支撑？”
姜夭妍眨眨眼睛，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问这么简单的问题，但还是认真地向她解释：“怎么不可以？右腿悬空的时间不到一拍，抬起的高度也不足20厘米，完全可以在腿抬到最高的时候施加一个向下的力，同时还能更好地接上下个动作的起势。”
陆续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围在旁边看热闹。
金幼琳在前面听得一头雾水，“你到底在说什么东西？什么是起势？”
姜夭妍闻言微微一愣，终于是反应了过来。
对哦，她们还是初级班的练习生，都没有学到这里。
“算了，是我想的不周到，以你现在的水平，还理解不到这些东西。”
她言语坦荡，只不过是想表示自己之前的判断错误，但对方却从中听出了明晃晃的嘲讽。
“你！”金幼琳指着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怒目圆瞪，气得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
姜夭妍仿佛没有看到她那快实体化了的怒火，直接就绕了过去，走到后面的李莉娜身边，“如果做不到将重心放在右腿的话，可以试着把支持力放在右边的上半身，左倾的同时给身体施加一个向右的拉扯力。”
李莉娜按照她的指导，试着再跳了一遍动作，惊喜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我能站住了？谢谢你！”
见方法有效，旁边的女孩们也开始七嘴八舌地小声嘀咕：
“真的可以啊？”
“她好厉害……”
姜夭妍微微一笑，正打算离开，却被金幼琳一下子拉住胳膊。
“你……你不能走！你凭什么说我水平差……啊！”
她低头侧目，不悦皱眉，手臂轻轻往里一抽，金幼琳就像是断线的风筝一样被甩到一边，一屁股摔在地上。
平日里经常凑到她身边的几个小跟班连忙从人群中跑出来，将她扶起。
姜夭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依然是语气平淡，面不改色，“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
旁边不知道是谁发出了“噗嗤”一声轻笑，金幼琳愈发羞愤难当，死盯着姜夭妍的眼神也愈发凶狠。
姜夭妍并不喜欢打架。
看着斗志昂扬朝自己扑过来的几人，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全程她就只做了两件事：控制和闪避，就连过肩摔也刻意放缓了动作，轻拿轻放。那几个人身上的伤，要么是她们自己不小心摔到碰到的，要么就是被队友误伤，跟姜夭妍一点关系都没有。
如果不是她们其中的一位拿出了剪刀，在差点误伤同伴的时候自己主动跑过去挡了一下，这两道伤口根本就不会出现。
“我的课上不允许打架斗殴，违者，罚半个月薪资。”赵恩绘平静地起身，语调温和却又掷地有声，“不过，念在你们是初犯，今天也就小惩一次，下不为例。”
“每人做俯卧撑，五十个。”
她没说限定时间，比起扣钱，这确实算得上很轻的惩罚了。
但金幼琳还是有些不服气。五十个俯卧撑，想想就累，她怎么做得了啊，“公司有规定，老师不可以体罚学生！”
“俯卧撑对你们提升体能有帮助，可不算体罚。”赵恩绘侧头看向她，明明是随和的目光，还带着隐隐的笑意，但却盯得金幼琳遍体生寒，“而且，这是我赵恩绘的规矩，公司管不到。”
好狂的口气！
作为可艾的首席编舞师，本就有着狂妄的资本。
姜夭妍是第一个趴下去做的，姿势标准，动作到位，脸上的表情如吃饭喝水一般轻松。其他几个女孩面面相觑，也都极不情愿地俯下身去，动作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倒不是她们不想做好，本来就带着伤，加上平时要节食保持身材，体能本来就偏差，连着做两个都够呛。
“我做完了。”正在她们扭捏之时，旁边的姜夭妍已经拍拍手站了起来，面色如常，脸上甚至连汗都没有出。
赵恩绘点点头，看了一眼手上的计时秒表。
五十八秒，五十个俯卧撑。
就算是放在男生里面，也是十分出色的成绩。
又过了将近十分钟，总算等到了金幼琳她们凑够了数，赵恩绘直接挥手让所有人原地解散，自由活动，下午再开始上课。
等到练习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终于找到了一个人坐在墙角的姜夭妍。
那人从上衣袖口处扯下来一块布，用嘴咬着，努力往自己的胳膊上裹。
“破皮的伤口不好好处理，可是很容易发炎化脓的。”赵恩绘优哉游哉地走过去，对上姜夭妍茫然又纯粹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同事家里六岁的小女儿。
“我来帮你吧。”
赵恩绘让小助理回自己办公室取来了药箱，用镊子夹着沾满了碘酒的棉花，轻轻地帮她处理伤口。
“还好划痕较浅，不会留疤，”她在姜夭妍的胳膊上贴好了创可贴，转身又取出一支棉签来清理她脸上那个小一点的伤痕，“做你们这行，脸可是很重要的。”
“嘶——”感受到脆弱的伤口碰到液体所带来的刺痛，姜夭妍眉头紧皱，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而短暂的痛感过后，很快就是如微风般的凉意与清爽，悄无声息地带走了心底那一丝躁气。
“谢谢你……前辈。”
赵恩绘饶有兴趣地挑了一下眉毛，“原来你会说谢谢！”
“啊？”懵懵懂懂的表情放在姜夭妍英挺的五官上，虽说有些违和，但也格外可爱。
“别误会，我只是有些纳闷，明明可以用一句‘对不起’或‘冒犯了’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闹得这么难看？”
“我又没有错，为什么要向她道歉？”
看起来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但赵恩绘却在原地呆愣了许久，似是不得其解。
直到窗口吹进来的风撩起前额的刘海，她才回过神来，低头苦笑，“但是有些人并不在乎谁对谁错，只是通过贬低他人，来维持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
“说得对……”姜夭妍嘴上附和着，星眸中却闪烁着倔强与愤懑，“为什么要用我的妥协，来满足别人的虚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