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收到锦瑟(貂蝉)那份最高等级密报已经过去了三日。这三天里,新野的天空似乎也感受到了襄阳城内那压抑的气氛,连日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仿佛随时会降下冰冷的雨雪。
我的府邸,那间平日里除了我、元直、孔明以及绝对核心的寥寥数人外无人能靠近的密室,再次成为了我们三人碰头的场所。
与上次收到密报时的独自凝重不同,这一次,元直和孔明都坐在我的对面,神色间带着与这天气相似的凝重。
烛火在略显昏暗的室内跳跃,映照着我们三人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感。
前几日,我已经将襄阳传来的初步消息(自然是经过处理和包装的版本)与他们二人做了通报,指出刘表病危、蔡氏蠢蠢欲动的严峻形势。
今日召集他们前来,是因为后续的情报,如同不断滚落的山石,正将那位大公子刘琦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二位,”我率先打破沉默,声音低沉而清晰,“这几日,我通过一些特殊的渠道,又陆续得到了一些关于襄阳内情的消息,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糟糕。”
我从袖中取出一份看似寻常的绢帛,上面是我亲手誊抄并“转译”过的情报摘要,隐去了所有可能暴露玄镜台存在的痕迹。
“根据最新的消息,”我将绢帛推向桌案中央,“大公子刘琦的处境,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
徐庶拿起绢帛,目光迅速扫过,眉头越皱越紧。诸葛亮则微微倾身,羽扇轻摇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眼神专注地看着绢帛上的文字。
我继续解说道:“据传,刘琦并非没有尝试过自救。他曾秘密派人联络过几位过去关系尚可、或是立场相对中立的官员,希望能得到一些支持,哪怕只是声援。但结果……”
我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多数人慑于蔡瑁的权势和手段,选择了明哲保身,或称病不出,或言辞闪烁,更有甚者,直接闭门谢客。据说,其中还有人反手就将刘琦派去的人给出卖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徐庶放下绢帛,沉声道,
“大公子手无实权,又无心腹臂助,却占着长子名分这块‘璧’,在蔡氏眼中,自然是如鲠在喉,必欲除之而后快。
那些所谓的旧部故交,平日里锦上添花者众,到了这生死关头,又有几人敢雪中送炭?”他的话语中,带着对世态炎凉的洞悉,或许也掺杂着对他自身早年经历的一丝感慨。
“元直所言极是。”诸葛亮接过话头,目光深邃,“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蔡氏势大,景升公又病入膏肓,荆州大局已定,此刻选择站在大公子一边,无异于螳臂当车,自寻死路。趋利避害,本是人之常情。”
他的分析冷静而客观,直指人心。
我点了点头,继续补充道:“更 危险的是,有风声传出……蔡瑁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不愿再等下去。有迹象表明,他可能正在暗中布置,打算制造一场‘意外’,彻底解决掉大公子这个心腹大患。
……总之,手段不会光明正大,但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刘琦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我刻意加重了语气,观察着两人的反应。
徐庶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和不忍,而诸葛亮则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在快速评估这个信息的真实性以及蔡瑁可能采取的具体手段。
“如今的刘琦,据说已经形同惊弓之鸟,终日待在府邸深处,连饮食都小心翼翼,生怕被人下毒。身边伺候的人,几乎都是蔡氏安插的眼线。
他就像被困在蛛网中央的飞蛾,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的阴影一步步逼近,却无力挣脱。”
我描绘着刘琦那孤立无援、惶恐不安的惨状,这并非虚构,而是锦瑟密报中重点提及的内容。玄镜台的暗桩甚至观察到刘琦夜不能寐、精神萎靡的状态。
密室内的气氛更加压抑了。我们三人都清楚,如果情报属实,那么留给刘琦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那么,”我将话题引向关键,“以二位之见,这位大公子,会坐以待毙吗?他的性情如何?尚有可为之处吗?”
这是核心问题。评估刘琦这个人,是制定后续策略的基础。
徐庶沉吟片刻,说道:“我与大公子有过数面之缘,虽无深交,但略知其人。他秉性不算暴戾,颇有几分仁孝之心,对景升公也算恭顺。
只是……性格稍显优柔,临事缺乏决断,耳根子也软,容易受人影响。
早年间,景升公对其也曾寄予厚望,但后来因蔡氏进谗,加上他自身确实未能展现出足够的手腕和魄力,才渐渐失宠。
若说他全无血性,倒也未必,只是平日里被压抑得太久,又缺乏智谋支撑,恐怕……”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刘琦不是一个天生的枭雄,甚至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守成之主,性格上的弱点很突出。
诸葛亮轻轻摇动羽扇,补充道:“元直所言甚是。亮虽未与大公子深谈,但观其行事,确有优柔寡断之嫌。
然,人处绝境,求生乃是本能。兔子急了亦能蹬鹰,何况人乎?依亮之见,大公子此刻纵然惶恐,心中定然也存着一线求生的希望。
只是环顾襄阳内外,亲族(蔡氏)欲除之,旧部避之唯恐不及,同僚明哲保身,他已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若想活命,唯有……向外求援。”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我,最终落在了桌案的舆图上,新野的位置,清晰可见。
“放眼荆襄,”我顺着他的思路,缓缓说道,“如今还有谁,既有能力,又有意愿,且与蔡氏存在潜在矛盾,可能成为他求援的对象?”
答案,不言自明。
“主公(刘备)仁德之名远播,素来与蔡氏不睦。且我们屯兵新野,扼守荆州北大门,手中尚有数千兵马,乃是荆州地面上,除了蔡氏之外,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徐庶接口道,语气肯定,“大公子若想求得一线生机,向主公求援,几乎是他唯一的选择。”
“正是此理。”诸葛亮颔首赞同,“而且,新野距离襄阳不远,消息传递相对便捷。大公子只需寻得一可靠之人,冒险潜出襄阳,便能将求救信送达。以其目前处境,他必然会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们三人的意见,在此刻达到了高度一致。刘琦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缘,求援新野,是他唯一合乎逻辑,也是唯一可能成功的自救之道。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我们,或者说,主公刘备,应该如何应对?
“此事,关乎重大。”
我沉声道,目光扫过元直和孔明,“若大公子当真前来求援,我们接,还是不接?如何接?这其中,既是机遇,也是巨大的风险。
蔡瑁视刘琦为眼中钉,我们若公然收留或帮助刘琦,无异于彻底与蔡氏撕破脸皮,甚至可能逼得他们狗急跳墙,提前引曹操南下。届时,新野将首当其冲。”
“子明所虑极是。”
诸葛亮面色凝重,“此乃引火烧身之举,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然,若坐视不理,任由蔡氏掌控荆州,他日曹操南下,我等亦难逃覆亡之局。
收留刘琦,虽有近忧,却可能搏得远利。至少,可借此插手荆州内部事务,分化其力,延缓曹操南下的步伐,为我等争取更多的时间。”
“关键在于,如何把握分寸。”
徐庶补充道,“既要救下刘琦,又要避免与蔡氏立刻爆发正面冲突。或许……可以效仿昔日韩信暗度陈仓之计?明面上安抚蔡氏,暗地里却将刘琦转移至安全之地,例如……江夏?”他提出了一个具体的方向。
我心中微动,元直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江夏太守黄祖虽然与刘表关系不睦,但对蔡氏同样没什么好感,且手握重兵,地处长江要冲,易守难攻。
若能将刘琦送到江夏,以其长子名分号召,未必不能拉拢一部分力量,成为牵制蔡瑁的一颗重要棋子。
“江夏……倒是一个值得考虑的方向。”
我若有所思地点头,“但这其中关节,还需细细谋划。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做好迎接刘琦求援的准备。此事,暂不可告知主公。”
我特意强调了最后一句。这是我们核心智囊团的内部讨论,必须先形成统一的意见和初步的方案,才能向刘备汇报。
否则,以刘备的仁厚性格,一旦得知刘琦惨状,很可能一时冲动做出不利的决定。我必须掌控住节奏。
元直和孔明对视一眼,都表示理解。
“子明放心,我等明白。”徐庶说道。
“此事干系重大,自当慎之又慎。”诸葛亮也表示赞同。
密室之中,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但这一次,沉默中不再仅仅是压抑,更多的是一种临战前的紧张和决断。
刘琦这颗即将坠落的星辰,正朝着我们飞来。
接住他,可能会被灼伤,甚至引来更大的灾祸。
但不接,我们未来生存的空间,将被进一步压缩,直至窒息。
险中求存,火中取栗。
这,或许就是我们这些乱世求生者的宿命。
我看向窗外,那铅灰色的天空似乎更加阴沉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我们,必须做好准备,迎接这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