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年十一月初七,漠南草原的晨雾如铁砂般粗粝,刮过张旭十三岁的面颊时,他正蹲在神机营观星卫的火铳阵地后,用象牙算盘校准弹道。这柄御赐算盘是朱厚照去年亲赐的「神机匠符」,算珠间系着太学工器监的铜质星象牌,此刻随着他的呼吸轻晃,在雾中划出细碎的银光。
「火器监军牛二虎听令!」赵勇的将旗在晨雾中扬起,这位神机营指挥佥事的甲胄上铸着北斗七星徽记,「三百火铳手已就位,仰角由工器局匠人核算!」
牛二虎轰然应命,铁塔般的身躯转向张旭:「小张先生,北风三尺,扬尘遮目,如何计较?」
张旭的指尖在算盘上跳跃,算珠碰撞声混着远处胡笳的呜咽。他抬头望向远处蒙古大营的「怒目金刚」旗,旗面的朱砂梵文被雾气洇成暗紫,中央的金刚杵图腾仿佛在雾中扭曲。「仰角二分,偏移量加三粒算珠,」他将算盘递给牛二虎,「打幡旗第三道褶皱处——那里是旗杆卯榫,精铁弹丸可断其枢纽。」
卯时三刻,雾浓如墨。赵勇的令旗劈下的瞬间,牛二虎振臂高呼:「观星卫,放!」五十步外,三十六杆「子母铳」同时喷吐火舌,铅制弹丸裹着精铁碎末穿透辕门,「怒目金刚」旗应声而倒,旗杆断口处露出蒙古匠人仓促包浆的铅锡合金。
「察哈尔部果然掳我汉匠!」赵勇按剑怒吼,「去年大同工坊被掠的三百匠人,必在此处!」张旭望着前排蒙古骑兵的铁鳞甲,甲胄接缝处的汉式刻痕刺痛眼底——那是被掳匠人被迫留下的标记。
第二发弹丸命中了望塔基时,张旭注意到塔顶跌落的萨满怀中掉出一卷《天工开物》,书页边缘染着铅砂。「铅毒神火!」他握紧验铅片,「虏营火铳皆用铅锡铸管,我大明精铁弹丸可破其甲胄!」
巳时初,蒙古怯薛军的三千铁蹄从左翼沙丘后杀出。张旭透过铜制望筒,看见敌阵中火铳手举起的铜制火铳在装填时频频卡壳——那是用蒙古劣质铅锡铸造的必然结果。
「南风转东南,风速四尺!」张旭将算珠标尺拍在牛二虎掌心,「沙丘后必有洼地!弹丸内硝石层置上,铁砂层居下,木片隔之,落地则炸!」
赵勇的令旗划出弧线:「观星卫三段击!第一队,仰角三寸,破敌墙!」
第三轮齐射掀起丈高沙柱,硝石与铁砂的爆鸣中,蒙古骑兵的铅制火铳成片炸膛。张旭摸出硫膏熏制的验铅片,往虏营火铳残件上一贴,锡片瞬间玄色蔓延——这些火铳内壁竟厚达半寸,全用有毒铅水浇筑。
「他们抓的匠人活不过三十岁。」牛二虎啐掉嘴边的铅砂,甲胄上的「火」字徽记映着硝烟,「大同被掠的王师傅,就是被铅烟呛坏了肺......」
未时三刻,明军攻破虏营西侧工坊时,张旭被眼前景象震住:三百汉匠蜷缩在铅烟弥漫的地穴里,臂间皆刺着狼首烙印。为首的老匠人名叫陈阿林。
「小先生!」陈阿林咳出黑血,指节叩击着工坊内的铅制火铳,「虏酋逼俺们铸毒火铳.....」张旭喉头一紧,看见地穴墙壁上用铅砂画着弘治朝火铳的图纸,每道线条都透着汉匠的血泪。
赵勇踢开一尊怒目金刚像,像内倾泻而出的铅砂中,混着数十枚刻有「大同」「宣府」字样的匠籍木牌。「奉圣谕:捣毁铅工坊,救回汉匠,」他抽出绣春刀斩断虏营储铅池,「敢用我大明匠人铸毒器者,虽远必诛!
草原刮起黄风。张旭站在解救的匠人队伍中,看着牛二虎指挥神机营士兵砸碎所有铅制火铳,熔铅池的毒烟被黄沙覆盖阻隔。陈阿林们臂间的狼首烙印被涂上明黄药膏——那是太医秘制的去疤散。
暮色中,赵勇焚烧了敌虏营地,铅砂在火中爆出青焰。张旭抬头望向紫微垣的「天厨星」,想起太学老师的话:「匠籍虽贱,却掌文明火种。」夜风带来隐约的驼铃声,混着匠人队伍中传来的算珠碰撞声,他握紧御赐算盘,忽觉掌心发烫——那是十三岁的他,第一次触摸到文明救赎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