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美人被贬为八子一事,还没有那么快传到南宫。
就算能,那也不是贵人们能多打听的。
乌籽等人听从秦时吩咐,将“王后之事”藏的紧紧的,因而也使得宫中仆从们对外发展消息缺乏了几分主观能动性。
不过,这些小事并无伤大雅。
因而此刻,留守南宫的乌籽便恭谨回道:“美人容禀,秦君被大王召往章台宫了,不知何时回返。”
“盛夏暑热,美人不妨先入内歇息一番。”
至于歇好了您是留是走,那就不是咱们奴婢能安排的了。
明明已被贬八子,对方却还称自己美人,如此尴尬事落在秦八子江荻身上,她竟然也八风不动。
只微微道谢后,便当真领着宫人们入内了。
侍女在旁小心跟着她,一路所见,皆让她心里不安。
此处虽跟闻蝉宫一样地处偏僻,可殿内一事一物都十分精美,外层还有军士把守。仆从个个训练有素,行事静寂无声,分明是咸阳宫一等一的侍从们。
进入侧殿,仅仅只是临时待客之所,就已随处可见精工奇巧的装饰之物……
甚至顶上帐幔垂下,还绑着一块块硕大的羊脂珠宝环。殿外风吹,便有泠泠击打声,十分悦耳。
这位秦贵人,当真好得大王恩宠!
“美、”她小声咽下话语,改口道:“八子……”
对方却只伸出手来,微凉的掌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目光在身后侍从们手捧着的匣子上扫过,这才缓缓入席,而后对乌籽说道:
“不知这位宫人可是贵人身边人?今日我言语有误,怕给秦君带来些麻烦事,回宫后经大王申饬,深觉有愧,因而前来赔礼。”
她招招手,几名仆从便依次上前来:“不怕秦君笑话,妾虽入宫多年,但不得陛下大王恩宠,因而身家也略简薄,如今诚恳致歉,一并奉上,还望秦君海涵。”
江荻这倒不是谦词。
她一贯很输得起,如今对面又是未来王后,她跟公主婵的未来所系。
若不道歉,反正已经被贬,只硬顶着便罢了。
若是道歉,却也十分舍得拿出多年积蓄。
只可惜,实在不多罢了。
乌籽一边安排宫人们服侍,一边又微笑道:“美人客气,奴婢乌籽,乃秦君身边侍女。主君不在,婢不敢自作主张……”
王子虔因什么来得她们可都清楚,对方要来道歉,还说是被大王申饬……
反正她做不了主,自然能拖便拖了。
谁知刚在斟酌语言,却见侧殿帐幔被人一掀,王子虔兴冲冲走过来,没头没脑道:
“秦美人来啦!来得正好!”
侍从们在身后,表情又十分惨淡,显然对方没头脑起来,当真一点拦不住。
王子虔转身便冲到了秦美人面前:
“你说的不准,秦君根本不会博戏!但她其他的会许多!刚教了我一种五子棋。看似简单,却也有许多变化之道……可惜无人与我共博,如今你来,正正好!”
主家既然都离开了,他这上门做客的按理说也该离开。
可秦时说的那些听都没听过的游戏,便如钩子一般牢牢勾住他的脚步。
以至于王子虔几番踌躇又犹豫又焦虑,最终还是屁股粘在凳子上,死活不挪开了。
而在这等待过程中,他试着玩了一下那五子棋,却发现游戏虽简单,却也颇为新奇,而且提笔就能干!
因而兴致勃勃自己跟自己玩了半天。
但谁知秦时一去那么久,他再留在这里也不合适,这让他的心里不禁又酸溜溜起来:
父王当真十分偏心!
正要嘟囔,就听仆从们犹豫道:“王子,这两日您跟公主们都不去章台宫了,是否,是否有些……”
王子虔顿时又打了个抖!
实在是时运不济,才有这问政机会,就遇上了接连祸事。
父王生气时当真十分可怕,章台宫气氛如泰山压顶一般,叫他们浑身战战兢兢。
谁敢去正面扛雷啊!
而后他越发屁股粘紧,死活不肯动。
真是的,阿姊之前还天天想着要问政问政,可父王昨日盛怒,他们几个便如鹌鹑一般缩在阶下,唯恐再被借题发挥骂上一遍……
哼哼,知道厉害了吧!
可恶!父王怎么不考教他的骑射呢?
总之,千百种理由沾着他,正焦虑得坐立不安时,又听秦美人前来——
妙啊!
博戏有人了!
如此,才有现在这番举动。
乌籽顿时愣住了。
秦美人也愣住了。
但她心性格外稳定,因而此刻只委婉道:“王子恕罪,妾还在此等待给秦君赔罪……”
“哎呀!”
王子虔着急起来:“秦君很和气的,你若是犯的错不大,备二百枚金饼过来,她便能大度原谅你了!”
“来!”他颇为机灵的出着主意:“让你的侍从回去备金饼,你来与我学这五子棋!正正好!”
殿内又是一片沉默。
他是大王最年长的王子,家当都搜罗一番,也不过将将凑够二百枚金饼。
秦美人呢?她一个月才几个薪俸?
乌籽心中几乎要笑出来,心道难怪秦君虽觉王子无甚头脑,对他却常有笑意与包容。
实在是有时候,这位王子也颇是一位妙人。
但如今主场在秦君这里,因而她也不能一味置之不理,只好给出台阶:
“王子,秦君并非因为二百金饼才不计较,而是看王子为人至诚,这才……”
她话音未落,就听殿外传来秦时的声音:“谁说不是因为二百金饼,我正是啊!”
传讯的黄门一路小跑也未能赶在她之前通知,此刻只能狼狈擦擦汗,又赶紧退下了。
而秦时看到殿中坐着的美人,此刻也愣住了:
无他,这又是一位气质如兰如竹的女子!
她坐在那里,循声静静侧头,挺直的脊背和瘦削的肩膀微动,像是春日的新竹展露身姿。
还有自头颈处微微下垂的、如山中幽兰一般隽永清淡的面庞。
以及黛玉一般满腹诗书的淡然风度。
倘若楚夫人是我见犹怜的白荷,她真就是无人处静寂开放的兰草——
怎么天下美人当真都在咸阳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