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裴桑枝抬眸,目光清凌凌地望过去,语气嘲弄的近乎刻薄,“当年您力排众议,执意要迎她过门,莫非就是相中了这份独树一帜的愚钝,与任人拿捏的脾性?”
“父亲博览群书,难道不知“蠢材生愚子,痴心种孽根”的道理?这般浅显的遗传之道,竟也要女儿来点破么?”
永宁侯悻悻:“她年轻时不这样的。”
裴桑枝挑眉:“有没有可能是父亲情人眼里出西施。”
“不过……”
裴桑枝轻叹一声,眸中泛起几分追忆之色,感慨道:“我突然想起因灾民暴乱而殒身的裴惊鹤。在旁人口中既是惊才绝艳的天才大夫,也是霁月清风般的君子。想来能教养出这般人物的先夫人,定是位才情卓绝的奇女子。”
“未能得见先夫人与裴惊鹤之风采,当真是平生一大憾事。”
永宁侯闻言面色骤沉,毫不犹豫地厉声道:“荒谬!那等浪荡妇人,也配称什么才情卓绝的奇女子?”
不过是个处心积虑,妄图用野种混淆侯府血脉的蛇蝎毒妇罢了!
浪荡妇人?
裴桑枝微敛眉目。
她看的分明,永宁侯眼底翻涌着的怒火不似作伪。
难不成,当年先夫人与知客僧同榻而眠之事,不是永宁侯精心设计的局?
敛起眼底翻涌的情绪,裴桑枝缓缓摇头,声音轻却坚定:“父亲,许是您当局者迷了。裴惊鹤的心性如松竹清峻,为人似霁月澄明,几乎人人称道。这般光明磊落的君子,又怎会出自卑劣之门?含辛茹苦将他抚育成人的先夫人,想必更是蕙质兰心的贤德之人。”
“父亲应当知晓,女儿的判断,鲜少有失。”
“若有闲暇,父亲不妨去查查先夫人的旧事吧。”
“一日夫妻百日恩,到底是结发原配,如若真的查到先夫人蒙冤受屈,便将先夫人的坟茔从荒山野岭迁至裴惊鹤的衣冠冢旁吧,也算是全了他们母子的缘分。”
永宁侯眉心紧蹙,锐利的目光中透着几分审视:“你分明是庄氏血脉,与萧氏非亲非故,为何三番两次替那对母子筹谋?”
在永宁侯眼里,裴桑枝也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
裴桑枝一字一顿:“父亲,我想过继到先夫人名下。”
旋即,不疾不徐地解释:“先夫人祖父曾官拜户部尚书,虽儿孙庸碌,未能延续荣光,久而久之门庭祚薄,子息凋零,族中子弟近二十余年来几乎在朝堂里销声匿迹。”
“但,我特意向荣国公打听过,先夫人嫡亲的侄子有惊才绝艳之姿,已然连中两元,在辞赋、策论上的造诣更是令人望尘莫及,已致仕的兵部尚书周老大人,收其为关门弟子,日后前途无限可期。”
“裴惊鹤素来交友广阔,恩泽遍施,至今仍有众多故旧感念其恩义。”
“若我能被记在先夫人名下,萧家、裴惊鹤的旧交,都会成为我扶摇直上的垫脚石。”
“不过就是逢年过节添一炷香,便能换取如此庞大的利益和人脉,实在是本小利大的买卖。”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先夫人身上的污名能平反昭雪,毕竟我不能有一个背负着与人私通骂名的嫡母。”
“父亲,您好生思量思量。”
“周老大人乃永荣帝之挚交好友,当今圣上更是以亲族尊长之礼相待。”
“与萧家嫌隙若不及时化解,恐日后反噬,悔之晚矣。”
听完这番言辞,原本怒不可遏、准备厉声呵斥裴桑枝胡言乱语的永宁侯,一时语塞,陷入了深沉的思索之中。
没落的萧家,竟还能有此造化?
“真的假的?”永宁侯眉头一皱,狐疑道:“周老大人收关门弟子这等大事,外头能半点风声不漏?”
裴桑枝嫌弃地觑了永宁侯一眼:“父亲,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您连那个圈子的门槛都够不着,又怎么会知晓其中消息。”
“权贵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您以为永宁侯府还是清玉大长公主坐镇时的侯府吗?”
“或许等先夫人嫡亲的侄儿高中三元之时,周老大人自会公之于众。”
永宁侯眼角抽搐:“你说话可真尖酸刻薄啊。”
裴桑枝神色自若:“尖酸刻薄与否不过是旁人评说,于我而言,抓住每一个扶摇直上的机遇才是正经。”
“这父母兄弟都在拖后腿,我若是不自立自强,筹谋算计,这辈子还能有什么指望。”
“所以,希望父亲暂时搁置个人喜恶,以大局为重。”
永宁侯含糊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急不得,急不得。”
“当年,萧氏与知客僧私通的丑事,认证物证俱全,哪能有什么蒙冤受屈。”
裴桑枝也没有再执意要个明确的答复:“那便处置今日之事吧。”
“近日来,侯府见血太多了。”
永宁侯不解:“你的意思是……”
裴桑枝面不改色:“由庄氏出面,替父亲抬了萱草三人作妾。”
永宁侯:“你在口出什么狂言!”
裴桑枝不闪不避地回瞪着永宁侯:“不然呢?”
“庄氏自作孽不可活。若非顾念父亲的情面,若非念及这一脉相承的血缘,我早将此事呈禀祖父处置了。”
“如今这般,已是仁至义尽。”
“要么三人同赴死,要么三人同求生,凭什么萱草能在父亲面前过了明路,得父亲庇护,而云裳与绛仙却要沦为弃子,命丧黄泉?”
“就因为她们像曾经的我一般,不得庄氏的欢心吗?”
“我偏要为她们姐妹争一个公平。”
“奴婢和舞姬,谁又比谁高贵了。”
永宁侯闻言,只觉胸口发闷,半晌才挤出句话来:“桑枝,你这话说得未免太不成体统。”
“上京城多少簪缨世族、钟鸣鼎食之家,可曾见过哪家一日纳三妾的荒唐事?这般行事,你让为父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裴桑枝针锋相对:“那就全部杖杀,以儆效尤。”
“既然,我为她们争不来生的公平,那争来死的公平,也未尝不可。”
永宁侯左右为难。
庄氏已然打定了主意要保下萱草,而今裴桑枝又咬死了“三人同生共死”的说辞,倒叫他夹在中间进退维谷。
“桑枝,此事说来惭愧……”永宁侯面红耳赤,支吾半晌才低声道,“云裳与绛仙二人的身子不干净。”
裴桑枝:“被野鬼附身了?”
永宁侯:裴桑枝这个死丫头在装傻!
裴桑枝继续道:“父亲,您都收用过了,干不干净还重要吗?”
“还有,她们是府里豢养的舞姬,能不干净到哪里。”
“如果您担心一日抬三妾,有碍名声,那就先抬云裳姐妹,让萱草继续做通房吧,反正她还年轻,又有庄氏庇护,来日诞下个一儿半女再抬作姨娘也不迟。”
“至于名目,让庄氏自己去发愁。”
“就这么决定了。”
永宁侯愕然。
这就决定了?
这件事的走向,竟让他莫名生出一种云山雾罩般的茫然。
裴桑枝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说的乱七八糟,他听的也云里雾里。
“来人,请云裳、绛仙姨娘入内。”裴桑枝拔高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