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怜嘴角微扬,暗道君长珏真是有心了。
但他出手未免也太阔绰了些,这么一大桌子菜,怕是能撑死她。
她硬撑着吃了半桌后,只感觉再吃下去就要吐了,便放下了筷子让白蕖和涂婳上桌,又把桑榆和小竹子一起唤来,想叫她们也来吃点好的。
桑榆和小竹子吃了后,却是面露困惑。
“娘娘,这膳食好吃吗?奴婢吃着怎么一点味道也没有?”桑榆小声问隋怜。
隋怜愣了下,看向大快朵颐的白蕖和涂婳。
白蕖的耳朵尖,闻言抬眸看来,“这膳食只有修行之人和妖族才吃得,普通人吃了索然无味。”
桑榆恍然,隋怜的眸光微微闪烁。
这么说,她现在也算是正经的修行之人了?
那她能学习的神通应该不再局限于驱灵术这一项,也该有更多选择了才对。
她正打算询问白蕖,忽听外面有人道:
“皎嫔娘娘,奴婢是内务府的云霞,来给您请安了。”
这位云霞姑姑是内务府的女官,自从隋怜搬进春棠阁后她就常到这里来,之前还帮着隋怜查过给春棠阁送礼盒的人,虽然最后没查到什么,可她如今也算得上是隋怜的熟人了。
隋怜带着桑榆迎了出去,云霞姑姑一瞧见她就满脸笑容,带着身后的人一道给她行礼:
“奴婢恭喜皎嫔娘娘,贺喜皎嫔娘娘!”
隋怜笑着上前把云霞扶了起来,请云霞进屋子里喝茶说话。
云霞朝身后看了眼,“傻小子,还愣着做什么,赶快过来见过皎嫔娘娘。”
闻言,隋怜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少年不过十五六的年纪,穿着最低等的青灰色内侍服,却掩不住他挺秀的身姿。
而他的容貌生得着实过分精致了些,如同白雪堆砌的脸上,五官完美如青玉雕琢而成,浓密的眼睫微微低垂,令隋怜看不清他眼底的波澜。
瞧见隋怜看来,他行云流水地跪下,姿态恭顺至极,挑不出分毫错处。
“奴才墨漪,见过皎嫔娘娘。”
少年内侍的声音动听如同珠玉碰撞,又似是初春冰面下流动的泉水般清越干净。
只是尾音处透出一缕隐约的暗哑,就好像有什么隐藏在他平缓顺从的语调深处,带给她一股说不上来的凉意。
明明是初次见面,可隋怜却觉得这少年很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这就奇怪了,因为就凭他这般惊艳的相貌,若是她以前当真见过这么一号人物,不论是在什么情形下,她都不可能不记得。
云霞姑姑看着隋怜,讨好地笑道:
“皎嫔娘娘,您如今升了嫔位,身边不能再有这寥寥几个人。这小子虽然年纪不大,但胜在温良懂事知道分寸,是个知道怎么伺候主子的好奴才。您看看,要不就收下他?”
隋怜眉心微蹙,对着少年内侍声音微沉,“抬起头来。”
少年听话地抬头,目光相触的刹那,隋怜的心里微微一颤。
他的眼睛漂亮得惊人,尤其是那双墨玉般的瞳仁,乍一看温润柔弱,深处却似有暗光涌动,散发着与他卑微的身份,以及这一身黯然质朴的打扮格格不入的气息。
那种气息很难被捕捉定义,却又诱人深入,令她想要一探究竟。
隋怜顿住片刻,缓缓从他脸上移开了目光。
在她移开眼之后,这名叫墨漪的少年内侍眸光微动,原本的温良柔弱霎时不见,眼神变得玩味危险。
“云霞姑姑,内务府要按规矩往本宫身边多派几个人伺候,本宫没有意见。”
隋怜口吻淡淡,似是半点没有被少年内侍的美貌打动,“但这名内侍不太合本宫的眼缘,本宫还是不留了。”
先不说这少年内侍眼里那若隐若现的邪气,就说他这副堪称绝色的皮囊,简直是诱人犯罪的级别。
她都忍不住怀疑云霞姑姑是被什么邪祟给迷住了心神,居然把这种姿色的内侍往她身边送,这是嫌她现在的日子过得太安逸,生怕君长珏和她之间没有嫌隙吗?
先前她身边只有一个小竹子,君长珏看到他都拉着个脸,若是再来个比小竹子还要出挑漂亮的,那头爱吃飞醋的老狐狸弄不好得活吃了她。
云霞姑姑顿了顿,迟疑着看了墨漪一眼,“既然皎嫔娘娘没看上这小子,那奴婢便带他回去,再另寻几个好的……”
还没等她说完,跪在地上的墨漪忽然道:
“皎嫔娘娘,您若是不肯留下奴才,那奴才活着便也没有意思了。”
几滴清澈的眼泪顺着他精致的脸颊落下,就像清冷的雨水打湿了一朵脆弱的娇花。
他哭得没有半点声音,可这一幕却把在场的人都看得愣住了。
隋怜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眉头皱得更紧,“你这是在拿自己的生死威胁本宫?莫非你以为本宫会吃你这套?”
墨漪在泪水中轻轻扬起唇角,露出悲伤忧郁的笑容。
“皎嫔娘娘误会了,奴才并不是在威胁您。奴才所言,没有半句虚假。”
他说着忽然扯开了衣领。
隋怜来不及挪开视线,将少年人白皙如冷玉的胸膛看得清清楚楚。
在他胸前那一片晃眼的白之上,他心口处本该无瑕的肌肤却赫然充斥着诡谲的黑色咒文。
咒文的纹路蜿蜒扭曲,犹如一条异化的黑龙,龙眼处还燃着幽魅的暗火,妖异森冷。
隋怜盯着他胸前的咒文看了半晌,才低声问道,“这是什么?”
墨漪也在看着她,闻言平静地答道:
“这是一种诅咒,是奴才生来便有,早与奴才的魂魄融为一体,至死也不能化解。”
隋怜又看向云霞姑姑,“这个内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要把一个身负诅咒的人带来给本宫?”
云霞姑姑欲言又止,墨漪幽幽道:
“皎嫔娘娘,这个问题还是让奴才来答吧。”
这时,白蕖和涂婳也走了出来,她们瞧见墨漪胸口的咒文,瞬间都神色大变。
“这难道就是应劫咒?”
听到白蕖惊呼出声,隋怜眸光沉下,继续盯着墨漪胸前的咒文。
所谓的应劫,是给人挡灾的意思吗?
他又说这是一种诅咒,那是谁这么缺德诅咒了他?
墨漪直直地望着她,轻声道:
“白蕖姑娘说得对,奴才身上的确实是应劫咒。不知皎嫔娘娘可否听说过,神女大人有她所属的亲眷。”
“神女大人的亲眷并非是某个族群,而是天道从轮回道中所有转生的魂魄中挑选而出的人。”
“被选中的人便会身负天道赐下的应劫咒文,他们毕生唯一的意义就是在特定的时刻付出自己的生命,为神女大人殉道挡灾。”
“在有些人眼里,这不是诅咒,而是恩赐。”
“千年前神女泯灭前夕,她的所有亲眷忽然消失,从此世间便没人再见过应劫咒。”
“但就在十六年前,奴才带着应劫咒出生了。”
墨漪的眼眸闪烁着深邃的幽光,他跪在地上仰望着隋怜,身体微微发着颤,像是匍匐在神女脚下的信徒在乞求她的垂怜,神色脆弱又执迷。
“那时奴才还不知这长在身上的黑色咒文是何意思,但自从您站上神华台后,它们便活了过来。”
“奴才也终于明白了,我这辈子是为何而活。”
说到最后,墨漪眼神里的光亮摇曳如深宫的灯火,说不出的幽诡惑人。
“娘娘,即使您不要奴才,奴才这条命也注定是属于您的,您就发发慈悲留下奴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