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威看了对方一眼,眸光中带着几分沉稳,缓缓启唇道:“老哥哥这是唱的哪一出?您可是我大周的擎天玉柱,若您不在此坐镇,我这朝堂之上,可真是有些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了呢!”
王峻一听这话,心里那叫一个透亮,简直是求之不得的台阶,他连忙几步上前,躬身言道:“陛下圣明,微臣虽不能常伴陛下左右,但对朝中大事,那可是心心念念,日夜挂怀。不过,微臣斗胆举荐,端明殿学士颜衎与枢密直学士陈同,此二人皆是才堪大用,智慧超群,或可暂代范质、李谷之位,为陛下分忧解难,共谋国事。”
郭威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推辞一声说:“此事的话,兹事体大,得让我好生考虑一下。”
王峻猛地抬头,双目赤红如燃,竟不顾君臣之礼,往前踏了半步,紫檀案上的茶盏被他带起的风震得轻颤:“陛下!此等大事怎能考虑?颜衎、陈同二人,论才学不输范质,论忠心更胜李谷!如今朝堂暗流涌动,若不用些强硬手段镇住场面,那些靠‘糊名’爬上来的寒门子弟,怕是要蹬鼻子上脸,忘了谁才是大周的根基!”
说话之间,他袍袖一甩,案上的杏仁酥簌簌滚落在地,郭威握着茶盏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帕子在袖中被攥成一团:“王峻,注意你的言辞。”
他压低嗓音,声音几乎沉入了尘埃之中,方才王峻那番言辞如寒风过境,令他身躯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寒意,此刻全凭一股不屈的意志强撑着对话:“范质、李谷,此二人乃当世瑰宝,才情横溢,岂容你妄加评议,肆意诋毁。”
王峻闻言,仿佛听见了世间最滑稽之事,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笑声骤然爆发,如同狂风掠过山巅,连紧闭的窗棂也为之颤抖,发出嗡嗡的回响:“人才?哼,只怕他们也就配得上在文案堆里誊抄些陈词滥调,至于所谓的政绩,怕是比沙漠中的水源还要稀罕。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何能耐?陛下,莫非真要护短至此,视若无睹?”
他猛地俯身,几乎贴在案几之上,唾沫星子险险擦过郭威的面颊,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愤慨:“想当年,微臣誓死追随陛下之时,他们又在何方逍遥?难道时至今日,陛下连臣的眼光也不再信的过了吗?”
这话恍若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甩在郭威的面颊之上。他猛然间剧烈咳嗽起来,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一般,随后仓促地抓起手边的帕子,掩住了因激动而颤抖的唇。一旁的张公公目睹此景,吓得脸色瞬间褪去了血色,本能地想要上前安抚,却被王峻那凌厉如刀的眼神狠狠瞪了回去,只听得一声冷喝:“滚开!这里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郭威喘息着,粗气如牛,胸膛的起伏如同狂风中的波涛,眼底残留的疲惫被熊熊燃烧的怒火吞噬殆尽,只余下一片赤红,然后一字一顿,声音中夹杂着难以遏制的愤怒:“王峻,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对你问罪吗?”
王峻脖颈僵直,鬓边斑白因情绪激荡而根根直立,他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微臣无所畏惧,唯独忧心陛下被那些所谓的‘实干能臣’蒙蔽了心智,忘却了昔日是谁甘愿以命相搏,助你登上九五之尊!颜衎可为陛下监察那些寒门出身官员的细微举动,确保其忠心无二;陈同则在枢密院中镇得住那些骄横跋扈的将领——此等作为,范质可曾有过?李谷又能否胜任?”
他手指向窗外那片绚烂绽放的梅花,语调尖锐,仿佛能穿透寒风继续又喋喋不休道:“瞧瞧那些花儿,外表虽娇艳动人,实则空洞无物,有何实质之用?它们能抵御北汉铁蹄的践踏,还是能够堵塞黄河的滔滔决口?陛下执意庇护这些徒有其表的美丽,莫非真要任由那些乡野匹夫,将大周的朝堂,玷污成他们耕田植桑的泥泞小径?”
郭威凝视着王峻那张扭曲的脸庞,一股刺骨的寒意猛然袭来,直透心扉。眼前的这个人,还曾是与他并肩作战、共赴生死的兄弟吗?那个在邺都军帐中豪迈宣言“江山唯有真才实干方能稳固”的将军,如今何在?郭威嘴唇微启,欲言又止,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咳嗽紧紧扼住了喉咙。手中的帕子渐渐被鲜血浸染,那殷红的色泽仿佛要将他这些年来的隐忍与苦楚一并倾泻而出。
张公公心急如焚,全然不顾王峻在一旁的严厉呵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轻柔地抚拍着郭威因咳喘而不停起伏的背脊,眼眶中泪光闪烁,声音哽咽,“陛下,您且稍作歇息吧!”
此刻,王峻的视线终于捕捉到一抹触目惊心的猩红,那是郭威因极力隐忍痛苦而微微渗出血丝的嘴角。他的动作蓦然僵住,片刻的愣怔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语气决绝:“陛下无需以此等微恙相欺!臣今日在此立下誓言——若颜衎、陈同二人不得入主中枢,往后朝堂之上,无论风雨飘摇,臣皆概不插手,任其自生自灭!”
这话犹如一柄寒光凛冽、剧毒浸染的匕首,不偏不倚,直击郭威心中最敏感的痛点。郭威猛地一挥手,挣脱了张公公的搀扶,扶着案几边缘,缓缓挺直了身躯。尽管身形略显踉跄,但他的双眸却仿佛夜空中最耀眼的星辰,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光芒。他一字一句,声音低沉而坚定:“好,好一个‘概不负责’。王峻,你莫非真以为,这大周的万里河山,缺了你一人便无法运转?”
王峻被郭威那如炬的目光直视得心头一紧,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停滞了片刻。然而,他仍强作镇定,硬着头皮道:“臣……臣只是一心为陛下着想,在为陛下分忧解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