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带她回金陵?”薛广白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是‘去’,不是‘回’。”霍雁行似乎很不喜欢薛广白用的字眼,眯起眼,刻意说道,“虽然她服了解药,但是估摸着还需要七八日才能完全醒来,醒来后还要调养数月。金陵气候温润,对她身子更好。”
“我知道薛七公子家大业大,必定也不会在吃穿用度上苛待她,但是往后每隔半月我还是会派人送钱和药材过去,你不必同她说,”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沓信封,“等她醒了,把这封信交给她。”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霍雁行最后看了眼榻上的人,转身踏入晨光中。
…………
陆青鸢醒来时,已是七日之后。
这七日她仿佛被卷入混沌的雾海,能够感知到外界的声响,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她知道,有人用汤匙将温水送入她口中,有人用湿巾擦拭她的额角,还有人在床畔低语,那声音低沉熟悉,像极了霍雁行。
她想让他别担心,自己只是困了累了,多睡会儿就会醒来了。
但是喉间却灌了铅似的发紧,只能任由意识在明暗间浮沉。
直至今晨,她才有了点力气,手指微微动弹了一下,紧接着拼尽全力撑开眼皮,却被头顶晃动的帷幔晃得一阵眩晕,有点想吐。
等她勉强睁开眼,而眼前的帷幔与陈设,清楚告诉她,这里并不是镇北侯府。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不小心弄出响动来。
守在身后的松烟和珠霞听见声音,急忙掀开帘子进来。
两人见她醒来,眼眶瞬间泛红。
珠霞抽噎着喊“小姐”,松烟则沉稳些,忙将她身后的枕头垫高,让她躺得更舒服。
陆青鸢缓过神,开口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松烟答道:“小姐,我们在船上,还有两日便到金陵了。”
“金陵?”陆青鸢一脸震惊,“你是说我们在船上,要去金陵?你们怎么突然改了称呼叫我小姐?还有,霍雁行去哪儿了?”
一连串问题劈头盖脸地砸来,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她们也是最后上船前才得到消息的,柏羽让她们赶紧收拾东西,然后送她们到了河岸边。
松烟从箱笼里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笺,递给她:“您中了毒,侯爷托薛公子带您去金陵养病,这是临走时留给您的。他说……等您醒了再看。”
陆青鸢迫不及待地直接从中间撕开信封,一沓厚厚的银票撒了出来。
松烟和珠霞忙捡起地上的银票,发现其中夹着一张简短的信笺。
“快给我!”陆青鸢的手抖得几乎拿不稳信纸,只见信上只有寥寥几句,是霍雁行一贯的风格。
第一是告诉她中的是“寒梅落”之毒,已服解药,但是需要调养数月,且不可动怒;
第二天是告知她,事出有因,之前也把和离书给她了,如今两人就算真正和离了。她的嫁妆会归还长风镖局京城分号,等她醒后再自行决断;
第三条是说,里面是之前他承诺的添妆钱,无论她以后是否再嫁,他都信守承诺。
“小姐,这里有五十万两银子。”
珠霞数完钱,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脸色。
陆青鸢愣了愣,将信笺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忽然冷笑:“他霍雁行当我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五十万两银子,就想打发我?”
松烟在旁替侯爷说话:“小姐,侯府的家业您也不是不知道,这五十万两已是镇北侯府的大半身家了,您还要考虑四个孩子……”
“我在乎的是银子吗?”
陆青鸢罕见地发了脾气,胸脯剧烈起伏,忽然头晕眼花,嘴唇变得苍白,手一松,信笺滑落在地。
松烟连忙扶她躺下:“小姐快躺下,您身上的毒素还没有排干净,动不得气!”
听闻陆青鸢苏醒的消息时,薛广白忙不迭地就赶了过来,却被松烟和珠霞两个丫鬟拒之门外。
“薛公子,小姐刚喝了安神汤睡下,大夫说不宜打扰。”松烟掀开帘子说道,“公子若有事,晚些再来吧。”
薛广白透过帘子,望着松烟身后帷幔低垂的床榻,终究还是收回迈出去的脚,让小厮拿来了一个精巧的小罐子:“这是蜜渍金桔,开胃润肺的。待她醒了,烦请代为转交。”
松烟接过罐子,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终究忍不住开口:“薛公子,您多担待一些,我家小姐……心里苦。”
他垂眸盯着甲板上的木纹,良久才低声道:“我知道。”
马上就要到金陵了,一路而来,气候比京城要暖和许多。
两岸的屋宇建筑,植被等都逐渐眼熟起来。
薛广白低着头,握着栏杆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再次抬头的时候,眼里却闪过一丝笃定的光芒。
甭管是不是自愿的,反正人已经在他身边了。
他会想尽办法,让陆青鸢心甘情愿留在金陵。
此时,已是千里之外的京城,却已是寒冬将至。
满京城都在传侯夫人在解试宴上中了毒酒,不治身亡。
镇北侯府也挂起了白幡。
与陆青鸢交好的命妇们纷纷前来祭拜,四个孩子跪在棺材前哭成泪人。
霍雁行如木桩般守在灵堂,眼神空洞无光。
柏羽进门,匆匆上前,附身在霍雁行耳边低语:“侯爷,金陵传信,夫人的船还有两日就靠岸了。”
此时,霍雁行的眼里才有了半点光彩,他点点头,嘱咐道:“等她到了金陵,把暗卫撤回来,别让她发现。”
柏羽应声退下。
这场葬礼是假的,棺中之人也是替身,但霍雁行心中的痛楚却是真的。
他差一点就失去了她。
想起那日进宫面圣,他与皇帝提起用元奇换解药一事。
皇帝年长他几岁,算是半个兄长。
事出突然,皇帝自然是同意的,只是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了一段话:“你要有心理准备,萧祁年前后必有大动作,恐怕需釜底抽薪方能掩人耳目。朕只希望你别像朕一样,失去所爱之人。”
霍雁行从宫里去大理寺的路上,想了整整一路。
他是看着皇帝和袁家二姑娘的事情过来的。
如今,他也逐渐能懂皇帝的为难。
而陆青鸢嫁给他只有五个月,就遭遇了这种事情。
他不敢想,以后这种事情还会不会发生。
以及,他还能不能承受得住。